寂静。
并非虚无回廊那种吞噬一切的死寂,而是一种暴风雨过后、万物蛰伏的、带着微妙震颤的寂静。
希娜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呕吐。她发现自己趴在一片温热的、覆盖着细腻灰烬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混合着臭氧的清新、某种有机物燃烧后的焦糊,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雨后泥土的腥甜气。
她挣扎着坐起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空。
那永恒笼罩裂谷的、令人压抑的暗红色辐射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的、呈现出某种……数据流般渐变色的苍穹。从地平线的淡蓝紫色,到头顶的靛青,再到远方的幽蓝,色彩如同呼吸般缓慢流转,偶尔有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流光一闪而过。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整个天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缓慢运行的光源。
这就是“帷幕”崩塌后的天空?
她环顾四周。这里似乎仍然是赤红裂谷的区域,但地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焦黑破碎、遍布辐射结晶的狰狞岩壁大多已经崩塌、软化,变成了覆盖着发光苔藓和某种快速生长的、藤蔓状紫色植物的缓坡。曾经流淌着有毒污水的沟壑,如今注满了清澈的、散发着微弱能量的液体,水面上漂浮着如同水母般发光的浮游生物。
远处,最终堡垒那庞大的、曾经如同噩梦般盘踞的阴影,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由扭曲金属和半透明能量晶体构成的、仿佛经历了恐怖爆炸后的废墟山峦。废墟的中心,隐约可见一点微弱却恒定的乳白色光芒,如同灯塔,那是初火最后燃起的地方。
世界被重塑了。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
“石头……幽影……”希娜的声音沙哑干涩,她艰难地转头寻找同伴。
石头就躺在她旁边不远,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还活着。幽影则蜷缩在一丛发光的灌木后面,似乎正在尝试与这个新环境建立感知连接。
他们还活着。在堡垒核心那场毁灭性的能量爆发和随后的空间崩塌中,他们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被抛回了裂谷,或者说……裂谷的“新生”版本。
希娜尝试调动体内的能量,发现原本如同熔岩般灼热流淌的、属于熔炉之民的力量,变得温和而……具有可塑性。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环境中那些流动的、色彩斑斓的能量粒子,它们不再充满攻击性和辐射,反而像温顺的宠物,可以被引导和利用。
她抬起手,尝试凝聚一丝能量。一抹淡金色的、温暖的光晕在她掌心浮现,不再是以前那种狂暴的、用于攻击的能量形态。
“规则……改变了。”她喃喃自语。
“希娜姐……”幽影虚弱的声音传来,她扶着灌木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惊奇,“我……我能‘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了……不再是扭曲的低语和杂音……是……是流动的旋律……虽然还很混乱,但……是活的!”
石头也哼唧着坐了起来,他晃了晃巨大的脑袋,茫然地看着自己粗壮的手臂,又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瓮声瓮气地说:“饿。”
希娜苦笑了一下,从腰间解下那个在堡垒逃亡中几乎空空如也的补给袋,里面只剩下半块硬得像石头的营养膏。她掰开,分给石头和幽影。
“省着点吃。我们需要尽快找到食物和水源,还有……其他幸存者。”
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座堡垒废墟,以及废墟中心那点微弱的乳白色光芒。林奇最后化作光粒消散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心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强行将其压下。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这个世界的新生,他们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其他可能幸存下来的人,必须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里,为所有挣扎求存的灵魂,找到一条出路。
“我们走。”希娜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决断,她指向远处一片看起来植被相对茂盛、可能有水源的区域,“先去那边看看。小心点,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地貌,还‘刷新’出了什么别的东西。”
三人相互搀扶着,踏上了这片新生废土的第一步。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富有弹性,仿佛蕴含着生机。发光的苔藓在他们走过时,会微微亮起,仿佛在回应他们的脚步。空气中流动的能量粒子,让他们的体力恢复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
但危险依旧存在。
在经过一片布满巨大水晶簇的区域时,他们遭遇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它看起来像是由纯净能量和水晶构成的、如同猎豹般的敏捷生物。它对他们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速度快得惊人,爪子能撕裂空气,带起尖锐的能量啸音。
幸好,新生的环境似乎也削弱了这些生物的侵略性。在希娜用新掌握的那种温和却更具穿透性的能量击退了它的第一次扑击后,那水晶猎豹便警惕地退开,消失在晶簇之中。
“看来,以前的怪物……也‘进化’了。”希娜看着水晶猎豹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他们还发现了一些奇特的植物。一种结着饱满多汁、散发着清香的蓝色浆果的灌木,经过幽影小心翼翼的感知确认无毒后,他们终于补充了宝贵的水分和能量。还有一种叶片肥厚、触碰时会收缩的紫色植株,石头无意中踩到后,植株释放出一种令人精神一振的清凉雾气,似乎有微弱的治疗效果。
这个世界,在毁灭的废墟之上,正以一种疯狂而奇妙的速度,孕育着新的生态。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处相对安全的过夜地点——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由巨大金属板和新生岩石构成的天然洞穴。洞穴内部干燥,入口狭窄,易于防守。
在洞穴深处,他们发现了一些令人振奋的痕迹——篝火的余烬,以及几个被遗弃的、用新生植物纤维粗糙编织的容器。有人比他们更早抵达这里,并且离开了。
“是熔炉的人?还是其他幸存者?”幽影点燃了一小堆用干燥苔藓生起的篝火,火光映照着她带着希望的脸庞。
“不知道。但至少说明,我们不是唯一活下来的。”希娜坐在火堆旁,擦拭着手中的步枪。枪身冰冷,但在新世界的能量环境下,似乎也多了几分灵动的感觉。
她拿出林奇最后给她的、那把属于他哥哥的古老短剑。剑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奇异的能量流光,似乎也与这个新世界产生了某种共鸣。
“我们会找到他们的。”希娜握紧了短剑,目光坚定,“然后,我们要弄清楚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那点‘初火’还能做什么,以及……”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执念:
“弄清楚……他……到底还在不在。”
洞穴外,新生废土的夜晚降临。天空中的流光如同极光般缓慢舞动,将大地染上梦幻的色彩。远处,堡垒废墟中心的乳白色光芒,如同遥远星辰,恒久而沉默地注视着这片重获新生、却又充满未知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