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把自行车停在院门口，车把上挂着的工具箱晃了晃，他顺手扶了一把。天还没黑透，堂屋的窗户漏出一点昏黄的光。他站在院中没动，低头看了眼夹在车座下的图纸，伸手抽出来又展开看了一眼——十层楼，商场连着客栈，底下还标了“五千块定金先付”的字样。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重新卷好，塞进工具箱的暗格里。
推开院门时，母亲正从灶房端出一碗咸菜，看见他进来，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饭还温着，你二哥说你一早就出去了，到底去哪儿了？”
林烨没答，只问：“大哥二哥都在家？”
“在呢，在后头劈柴。”母亲顿了下，“出啥事了？你这脸色不对。”
林烨没再说话，径直往后院走。刚拐过墙角，就听见斧头砍进木桩的闷响。大哥赤着膀子，胳膊上的筋一条条绷起，一下一下砸得结实。二哥靠在柴堆边，手里捏着根草茎，眼睛半睁不睁地望着天。
听见脚步声，二哥转过头来：“回来了？富商那边谈完了？”
林烨点头：“接了。”
大哥收了斧，喘着气问：“真接了？那可是十层的楼，咱们村最高的才三层！”
“我知道多高。”林烨声音不高，但没犹豫，“五千块的活，定金已经到账。工程三个月内开工，工期半年，晚一天罚五十。”
二哥把草茎吐了：“你疯了吧？现在班里十个人，八个才刚会刨平木板，两个连墨斗都拉不直。你拿什么给人盖十层楼？”
“所以我回来找你们商量。”林烨看着他，“不是问能不能干，是问怎么干。”
大哥搓着手，结巴了一下：“要不……咱找老匠人借几个工？或者请镇上工队搭把手？”
“请不来。”二哥冷笑，“这种大活，谁不想自己吃下来？人家找咱们，是因为听说你办了个培训班，能出人。可你现在拿十个半吊子去应承，人家当场就撤单。”
林烨站着没动：“我不是要凑人头。我是要扩班。”
“扩？”大哥一愣，“不是说第一批才刚稳住？你还搞晨会、记勤、评标兵，这才几天，又要招新人？”
“就是因为刚稳住，才能扩。”林烨从工具箱里抽出一张纸，摊在柴堆上，“我算了，十个人，最多管两道工序。盖十层楼，至少要三组轮换，每组十五人以上，还得有专人管料、放样、搭架。我现在手里这些人，练出来了也是骨干，不能全压在一线。”
二哥蹲下身，手指点了点图纸：“你倒是想得远。可人从哪儿来？培训一个熟手，少说得两个月。你等得起？”
“可以分批。”林烨指着纸面，“第一批三十人，基础训练一个月，能留下的进实操。我用《团队激励技巧》里的法子，设进度榜，每天公示谁完成了哪项任务。完成快的，优先进项目组。这样既能筛人，又能提劲。”
二哥眯起眼：“你还真把那套当真了？”
“不是当真，是有效。”林烨抬眼看他，“昨天李石头主动教人画榫口，没人逼他。为什么？前天他拼木块最快，我让他站台上讲了一分钟。就这么点事，他觉得自己有用。”
大哥挠头：“可三十个人吃饭住宿咋办？牛棚改的屋子才多大？”
“吃饭我来想办法。”林烨说，“每人每天交五文伙食费，管一顿热汤饭。家里空着的西厢房腾出来当宿舍，两人一间，铺草席也比睡地强。活干得好，月底返还伙食钱，算奖励。”
二哥嗤笑一声：“你还搞奖惩？听着像县学里的规矩。”
“规矩不是用来摆的。”林烨收起纸，“我现在缺的不是力气，是人手。更缺的，是能把一群人变成一支队伍的法子。以前我只会做桌子，现在我得让人人都会做桌子，还得知道为啥这么做。”
院里静了片刻。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站在门口听着，忽然开口：“西厢房我能收拾，明早就能腾干净。被褥我家还有两床闲着的。”
大哥立刻接话：“柴火我来供，咱家后山的枯枝够烧半年。”
二哥没说话，低头又捡了根草茎叼上，咬在嘴里来回挪了挪，忽然抬头：“你真打算让新人也参加工程？”
“必须参加。”林烨说，“不上手，永远是学徒。我要让他们从第一天就知道，干的活有人用，有人看，有人夸。”
二哥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啊，你现在说话，都不带喘气的了。”
“我没工夫喘气。”林烨看着他，“明天我就贴告示，后天开始报名。初选标准你来定，挑身体壮的，能吃苦的。大哥负责带人打地基、运料，你是外联，盯材料进出，查账目往来。这个活，咱们不分主次，只分责任。”
大哥听得有点懵：“那……你干啥？”
“我管人。”林烨说，“也管心。”
二哥吐掉草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这担子，比镇上掌柜的还重。”
“那就得扛住。”林烨转身朝堂屋走，“娘，点灯，我们进去说细节。”
母亲赶紧抢先一步进屋拨亮油灯。林烨跟进去，从工具箱里取出铅笔和一本旧账本，翻到空白页，写下“团队架构”四个字。
大哥和二哥随后进来，一人坐一边。大哥看着那四个字，小声问：“这‘构’字咋写来着？”
林烨没答，低头画了三条横线，分别标上“管理组”“技术组”“辅助组”，又在下面列了十几个岗位名称。
二哥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你这哪是盖楼，你是要办个木工坊？”
“本来就是。”林烨笔尖不停，“十层楼只是开始。做完这一单，咱们的名字就得挂出去——林家木作，承接大型工程。”
屋里没人接话。
母亲端了壶茶进来，放在桌上，轻声说：“三儿，你爹要是还在，看见你这样，准得喝一壶酒，好好庆贺。”
林烨笔尖顿了顿，没抬头，只说了句：“他不在，所以更得我来撑。”
他继续往下写，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窗外风掠过屋檐，吹得油灯火苗一晃，影子在他肩头跳了一下。
他写完最后一行，合上本子，抬头看向两位兄长：“明天早上，我去村公所登记工程备案。你们今晚想想，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咱们这一回，不是接活，是立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