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打卡机发出尖锐刺耳的电子音,如同丧钟般宣告夜班结束!鲁智深猛地回神!他看都没看手表,身体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冲出岗亭!跨上那辆破旧的二手电动车,拧紧油门!深蓝色的保安制服在清晨的凉风中猎猎作响,他甚至来不及换下!
…………
城东汽车城。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如同一个华丽的水晶宫。大众4S店的展厅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新车皮革、香氛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与即将踏入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鲁智深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前台妆容精致的女孩抬起头,目光扫过他沾着晨露和灰尘的保安制服,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新来的学徒?赵师傅在第三维修区。最里面,左转。” 声音公式化,没有温度。
鲁智深点点头,大步穿过明亮奢华、摆放着崭新车辆的展厅。推开那扇厚重的、隔音效果极佳的防火门——
“轰——!”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原始力量的气息如同巨浪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巨大的维修车间!十几个维修坑位如同巨兽的巢穴般排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机油味、汽油味、刹车片摩擦后的焦糊味、金属锈蚀的铁腥味、还有各种清洗剂、化油剂混合成的、令人窒息的化学气味!巨大的举升机如同钢铁巨臂,将车辆高高吊起。地面上,深褐色的、板结的油污如同泼墨画,又像是凝固的血液,踩上去带着一种粘稠的滞涩感。工具碰撞的“叮当”声、气动扳手的“嘶嘶”声、金属敲打的“铛铛”声、还有技工们粗声大气的吆喝声,汇集成一首嘈杂而充满力量的工业交响曲!
最角落的那个维修坑位里,赵铁柱正佝偻着背,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秃鹫,蹲在一辆老旧的帕萨特旁边。他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螺丝刀,正小心翼翼地撬着一个卡死的塑料卡扣。眉角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你就是那个保安?” 赵铁柱头也没回,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皮,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鲁智深赶紧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恭敬:“是,赵师傅,我是鲁智深,我……”
“把这儿收拾了。” 赵铁柱突然打断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惊人!他抬起穿着厚重劳保工装靴的脚,毫不客气地踢过来一个沾满油污的红色塑料水桶!“哐当”一声,水桶滚到鲁智深脚边,里面扔着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抹布和一把钢丝球。“明早我来,要能照出人影的地面!一点油星子都不能有!”
鲁智深低头看着脚下那片区域。那哪里是地面?!分明是一块被岁月和油污反复浸染、踩踏、板结硬化成的“油污化石”!颜色深黑发亮,表面凹凸不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这任务,简直是下马威!
“用这个。” 旁边一个年轻技师,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同情,扔过来一个绿色的塑料瓶,“强力化油剂,小心点,别把自己呛死在里面。”
鲁智深道了声谢,拧开瓶盖。一股极其刺鼻、如同混合了氨水、汽油和腐烂化学品的恶臭猛地冲了出来!像一千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他的鼻腔!直冲天灵盖!眼泪不受控制地“唰”一下涌了出来!喉咙一阵剧烈的痉挛,差点当场呕吐!
但他咬紧牙关!一声没吭!他拧紧瓶盖,蹲下身,将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绿色液体,小心翼翼地倒在油污最厚的地方。液体接触到油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一股淡黄色的烟雾,味道更加令人窒息!
他拿起钢丝球,深吸一口气(立刻被呛得咳嗽),开始用力地、一寸一寸地打磨那片顽固的“油污化石”!钢丝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如同用砂纸在打磨骨头!油污混合着化油剂,变成粘稠的黑色泥浆,糊满了他的双手,渗进指甲缝里,带来一种火辣辣的刺痛感!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后背流淌下来,混合着油污和化油剂,在他脸上、脖子上划出一道道污浊的痕迹!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在弥漫着毒气的角落里,与这片顽固的污秽进行着无声的搏斗!
…………
两小时后。
鲁智深双膝跪地,用那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抹布,用力擦拭着最后一块地砖。手臂因为长时间的重复动作而酸胀发麻,手指被钢丝球磨得火辣辣地疼,好几个指甲缝里都渗出了血丝。他的呼吸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化油剂残留的灼烧感。但眼前的地面,终于露出了水泥的本色,虽然依旧粗糙,却再也看不到那层令人作呕的油污。
一双沾满油污、厚重无比的劳保工装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眼前的地面上。
鲁智深浑身一僵,抬起头。
赵铁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背对着顶灯,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眉角那道疤痕在阴影里微微抽动。
“车底盘检查了没?” 赵铁柱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听不出情绪。
鲁智深喉咙发干:“还……还没……”
“修车不是擦地!” 赵铁柱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维修坑位都嗡嗡作响!周围几个技工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偷偷瞄了过来!“油污会说话!懂不懂?!地上的油,车上的油,那是车在流血!在哭!在告诉你它哪里坏了!光他妈擦干净有个屁用!要会听!会看!”
鲁智深如同被鞭子抽中!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顾不上膝盖的酸痛和手上的刺痛!他一个箭步冲到那辆老帕萨特的举升机控制台前,“啪”地按下按钮!
“嗡——!”
举升机发出沉重的嗡鸣,将车辆缓缓抬起。鲁智深立刻钻到车底!刺鼻的油污味扑面而来!他瞪大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厚厚的油垢、灰尘和管线中搜寻!手电筒的光柱在昏暗的车底晃动!
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变速箱壳体靠近连接处的位置!那里覆盖着厚厚的油泥,但在手电强光下,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油泥完全掩盖的、呈放射状的裂纹,隐约可见!裂纹边缘,还有一丝极其新鲜的、极其缓慢渗出的油渍!
“师傅!这儿!!” 鲁智深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发现宝藏般的狂喜!他指着那道裂缝,“变速箱壳体!有裂缝!在渗油!很慢!但肯定漏!”
赵铁柱弯下腰,接过手电筒,凑近那道裂缝。强光下,那道细微的裂纹无所遁形!他拿着手电筒,一动不动地看了足足十秒钟。车间里嘈杂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然后,他缓缓直起身。
眉角那道狰狞的疤痕,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眼力……不错。”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股冰冷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一些。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上下扫视着鲁智深那张沾满油污、汗水、甚至还有一丝血迹的脸,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真没学过修车?没在哪个修理厂干过?”
鲁智深用力摇头,汗水甩落:“真没有!就在工业大学汽修班……学过点皮毛理论……”
赵铁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像是嗤笑,又像是别的什么。他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开。就在鲁智深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那沙哑的声音却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明早六点。准时到。学换机油。”
就这一句话!
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鲁智深的全身!他感觉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他强忍着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
回出租屋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骑着那辆破电动车,晚风吹拂着他沾满油污、几乎看不出原色的保安制服。后视镜里,映出一张花猫似的脸——油污、汗渍、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但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带着一种纯粹的、如同孩子般的满足和希望!心里那团火,烧得比4S店烤漆房里最高温的烤灯还要炽热!还要旺盛!
…………
出租屋里,弥漫着泡面和汗水的味道。鲁智深轻手轻脚地脱下那身如同从油锅里捞出来的保安制服,小心翼翼地泡进洗衣盆里。劣质洗衣粉的刺鼻香味暂时盖过了机油味。他走到书桌前,那本厚厚的《汽车构造原理》摊开着,翻到“润滑系统”那一章。旁边,墙上挂着一本撕页日历,上面密密麻麻用红蓝黑三色笔标注着令人窒息的日程:
5:00-6:00 保安交接(阳光花园)
6:30-15:30 4S店学徒(大众)
16:00-18:00 工业大学课程(汽修班)
20:00-24:00 小区巡逻(阳光花园)
凌晨1:00-4:00 自学(汽修理论\/成人高考)
这如同自虐般的魔鬼作息表,要是拍下来发到网上,绝对会被当成p图恶搞!但鲁智深不仅扛下来了,而且每一次勾掉完成的项目,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充实感和向目标靠近的踏实感,都让他甘之如饴!如同苦行僧在朝圣路上,每一步都离心中的圣地更近一分!
躺在床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摊开手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看着掌心磨出的几个亮晶晶的水泡,还有指甲缝里洗不净的黑色油污和隐隐的血丝。指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他忽然想起赵铁柱眉角那道狰狞的疤痕。那不是丑陋的印记,那是职业的勋章!是无数次与钢铁、油污、危险搏斗后留下的,岁月的军功章!
总有一天!他鲁智深也会有!而且,他会用知识和汗水,铸就属于自己的、更耀眼的勋章!
“嗡——”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蓝的光。是赵铁柱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
“明日任务:
1. 独立完成三台车换油保养(机油、机滤)
2. 检查底盘螺丝扭矩
3. 清理工具柜
pS:带换洗衣服。别糟蹋你那身保安皮。”
鲁智深看着最后那句硬邦邦、却透着别扭关心的话,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昏暗中,一口白牙格外醒目。
这老头……嘴硬心软!刀子嘴,豆腐心!
窗外,深蓝色的夜幕边缘,第一缕微弱的晨光,正顽强地刺破厚重的云层,试图点亮新的一天。鲁智深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满足的笑意。意识沉入黑暗前,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灯火通明、挂着“大众”标志的4S店大厅里,胸前别着一枚闪亮的、刻着“首席技师”的金属工牌。那光芒,照亮了他满是油污却无比自豪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