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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潜邸已彻底浸在深秋的寒凉里,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院中的海棠树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像干枯的手指般伸向铅灰色的天空,透着几分萧索。唯有西跨院窗台上那几盆菊花还开得热烈——黄的如蜜蜡般温润,花瓣层层叠叠;白的似凝脂般细腻,在晨光中泛着柔光;还有几株紫菊,花瓣边缘泛着银白,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反倒衬得这清冷的庭院多了几分倔强的生气。

自弘历回府后,潜邸里的气氛明显安稳下来,连空气里那股子因主君不在而紧绷的气息都消散了不少。尤其是高曦月,往日里那股子尖酸刻薄的劲儿收敛了大半,不仅不再克扣各院份例,偶尔在路上遇见金玉妍,还会主动颔首示意,虽算不上热络,却也少了从前的敌意。

这日清晨,金玉妍刚在镜前坐定,春桃便端着铜盆进来,铜盆里的温水冒着袅袅热气,水面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这是金玉妍特意交代的,用薄荷水洗脸能提神醒脑。春桃放下铜盆,笑着说:“主子,方才在回廊上碰见高侧福晋院里的画春了,她手里提着食盒,见了我还主动打招呼,说小厨房新做了枣泥糕,要给您送些过来呢。这要是在从前,她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更别说主动示好了。”

金玉妍握着玉梳的手顿了顿,镜面映出她清丽的面容,眉眼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四爷回来了,府里的风向自然不一样。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敛锋芒。”说罢,她将乌黑的长发分到肩后,任由春桃为自己梳理。指尖划过微凉的发丝,她心里却清楚,高曦月的安分不过是暂时的,一旦前朝有了变动,这后宅的平静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正说着,澜翠从外面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本蓝色布面的账本,是刚从账房取来的本月各院月钱收支记录。她将账本递到金玉妍面前:“主子,这是这个月各院的月钱账目,您过目一下。东跨院添了育婴用品,多支了六两银子;正院采买了冬衣布料,用了十二两;高侧福晋院里换了廊下的灯笼,花了三十两,都记在账上了。”

金玉妍接过账本,指尖轻轻拂过工整的字迹,目光却没落在数字上。澜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凝重:“主子,方才我去账房时,听见王嬷嬷和李管事在角落里议论,说宫里最近动静不小。李管事的远房侄子在太医院当差,偷偷传消息来说,皇上的身子不太好,这几日已经请了好几回太医,连太医院院判都亲自去了养心殿。”

“哐当”一声,金玉妍手中的玉梳不慎落在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心猛地一沉,接过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缓缓翻开账本,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扫过,实则耳边全是澜翠的话,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雍正末年,皇上的身子便是这样一日不如一日,从最初的偶感风寒,到后来缠绵病榻,短短数月间,朝堂局势便翻云覆雨。那时的弘历虽已被暗中定为储君,却仍需步步惊心,既要防备三阿哥、五阿哥的明枪暗箭,又要应对朝中老臣的观望试探。而她那时年少无知,只顾着和府中姬妾争宠,为了一点小事就和高曦月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被人利用,在弘历处理前朝事务的关键时刻,还因后宅纷争让他分心,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知道了。”金玉妍合上账本,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她将账本递给春桃收好,对澜翠叮嘱道,“往后你去账房或是外出采买时,多留意些府外的动静。尤其是几位王爷府里的事,比如三阿哥、五阿哥府上有没有官员频繁出入,或是有什么异常的采买动向,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时告诉我。”

澜翠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也变得严肃:“主子,您是担心……前朝的事会波及咱们潜邸?”

“小心驶得万年船。”金玉妍没有明说,却也点到了关键。她清楚地记得,前世雍正驾崩后,几位王爷为了争夺皇位,连潜邸都成了互相试探的战场,府里的下人被收买、书信被拦截都是常事。这一次,她绝不能再像前世那样糊涂,就算不能为弘历冲锋陷阵,至少也要帮他守住这潜邸的安稳,留意外面的风声,让他能少些后顾之忧。

接下来的几日,金玉妍一边按部就班地打理府中事务——核对账目、检查小厨房份例、安排下人的冬衣采买,一边默默留意着弘历的神色。弘历回府后,每日除了处理潜邸的日常事务,还会频繁收到京中官员送来的书信,有时是河道总督的奏报,有时是朝中大臣的密函。他常常独自在书房里待上许久,眉头紧锁,连往日里最爱的《梅花谱》都被搁置在书案一角,蒙了薄薄一层灰。

这日午后,天难得放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书房,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金玉妍亲手泡了一壶雨前龙井,茶叶在温水里缓缓舒展,散发出清新的香气。她端着茶盏走进书房时,见弘历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一封黄色封皮的书信,指尖微微泛白,神色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四爷,喝杯茶歇歇吧。”金玉妍将茶盏轻轻放在弘历手边,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没有追问书信的内容,只是轻声说道,“这茶是今早刚沏的,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弘历抬起头,见是她,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了些,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你来了。”他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腰间的荷包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茶不错,清口解乏。”

金玉妍在他对面的玫瑰椅上坐下,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本摊开的《梅花谱》上,书页停留在“梅花三弄”的残局处。她笑着说:“前几日整理书房时,见您这棋谱蒙了些灰,就让春桃用软布擦了擦。您要是今日得空,不如我们下一局?就当是松快松快筋骨。”

弘历看着她温柔的眉眼,点了点头,放下茶盏:“也好,许久没和你下棋了,正好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春桃很快取来棋盘和象牙棋子,两人相对而坐,开始对弈。金玉妍的棋艺本就不如弘历精湛,加上心思全在前朝的风声上,落子犹豫,没走几步就陷入了被动。弘历看出她心不在焉,手中的棋子停在半空,抬眼看向她:“你今日怎么了?心思不宁的,连平日里最擅长的‘飞象保帅’都忘了。”

金玉妍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紧,白子在指间打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四爷,朝堂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您这几日总是愁眉不展,府里的人看在眼里,都有些担心。”

弘历的眼神沉了沉,目光落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条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也听说了宫里的事?”

“没有。”金玉妍连忙摇头,语气放得更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安,“就是见您这几日睡得浅,昨夜我起夜时,还看见书房的灯亮着。府里的下人们私下里瞎念叨,说最近宫里的马车出入频繁,好像是皇上的身子不太好,我才……”她说着,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棋子,“是奴才多嘴了,不该打听朝堂上的事,四爷莫怪。”

“无妨。”弘历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落在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耳垂,带着微凉的温度。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皇阿玛的身子确实不太好,这几日已经请了太医院院判好几次了,据说夜里常常咳嗽,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几位弟弟也不安分,三阿哥在朝堂上拉拢六部官员,上个月还借着赈灾的名义,向江南盐商索要了不少银两;五阿哥则在江南一带培植亲信,暗中截留漕运银两,据说已经攒了不少私兵。他们明里暗里都在较劲,无非是想在皇阿玛面前争个高低。”

金玉妍的心揪了起来,她抬眼看向弘历,见他眼底布满红血丝,显然是为了这些事费了不少心神。她强压下心底的担忧,轻声安慰:“四爷,您别太劳心了。皇上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至于几位王爷,您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守住本分,用心处理好江南河道的后续事宜,皇上心里自有掂量。毕竟,您在江南的功绩,满朝文武都是看在眼里的。”

“话是这么说,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弘历拿起一枚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皇阿玛身子不好,朝中局势本就动荡,他们又怎么会甘心安分?我在江南查勘河道时,就听说五阿哥暗中勾结漕运总督,截留了三成漕银,只是没有确凿证据,不好揭发。如今回到京中,更是步步要小心,连身边的侍卫都要仔细筛查,生怕被人安插了眼线。”

金玉妍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她知道,弘历向来心思缜密,心中自有盘算,她过多追问反而会让他分心。但她心里清楚,夺嫡之争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凶险——前世弘历虽最终成功继位,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三阿哥被圈禁,五阿哥被削爵,连曾经支持过他的几位大臣都被清算,那段日子,京城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像前世那样只关注后宅争宠,她要帮弘历守住这潜邸,帮他留意外面的风声,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消息,或许也能让他多一分胜算。

从那天起,金玉妍更加留意府外的动静。澜翠每日都会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禀报——三阿哥府里近日频繁有礼部官员出入,似乎在商议祭祀事宜,可眼下并非祭天祭地的时节;五阿哥从江南调回了一批亲信,安置在京中各处的商铺里,这些商铺表面上是做茶叶生意,实则可能是传递消息的据点;甚至连远在西北的十四王爷,也有书信频繁往来于京中,据说十四王爷的亲信近日悄悄进了京,住在城外的客栈里。

金玉妍将这些消息一一记在心里,趁与弘历相处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告诉他。有时是在陪他用晚膳时,看似无意地提起:“今日听采买的张嬷嬷说,三阿哥府里新添了不少下人,都是从山东来的,据说身手不错,像是练过武的。”有时是在他深夜批阅公文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莲子羹,随口说道:“澜翠去药铺给我抓调理身子的药时,见五阿哥府里的管家在买些名贵的药材,说是给府里的福晋补身子,可我记得五阿哥的福晋身子一直康健,这倒是奇怪。”

弘历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后宅妇人的闲言碎语。可次数多了,也渐渐察觉出不对劲。这日清晨,两人一起在庭院里散步,见秋菊开得正好,弘历伸手摘下一朵黄色的菊花,递到金玉妍面前:“你最近怎么突然关心起其他王府的事了?从前你可是连府里的事都懒得多问。”

金玉妍接过菊花,指尖轻轻抚过花瓣,语气真诚:“四爷,我虽不懂朝堂上的事,却也知道前朝的事与咱们潜邸息息相关。您是潜邸的主心骨,若是前朝动荡,咱们府里也难得安稳。我只是想帮您多留意些,哪怕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能让您少些顾虑,也是好的。”

弘历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伸手握住金玉妍的手,她的手微凉,却很坚定。他知道,金玉妍是真心为他着想,这份心意,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委屈你了。”弘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这些本不该是你操心的事,却要让你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

“能为四爷分忧,是我的福气。”金玉妍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坚定,“四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您身边,和您一起面对。府里的事您放心,有我和福晋在,定不会出乱子。”

弘历看着她,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和疲惫,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潜邸依旧平静,可平静之下却暗流涌动。高曦月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不再像往日那样关注后宅争宠,反而时常让画春去京中打探消息。只是她性子急躁,又没什么城府,打探到的消息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一会儿说皇上要立三阿哥为太子,一会儿又说五阿哥得了兵权,甚至还听信街头小贩的胡言,说十四王爷要从西北起兵回京,闹了不少笑话。

那日午后,高曦月特意来到西跨院,手里拿着一碟刚做好的桂花糕,假惺惺地说:“玉妍妹妹,我听画春说你最近身子不适,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桂花糕,你尝尝。对了,我还听说宫里的事不太好,你可得劝劝四爷,别太劳心了,身子要紧。”

金玉妍接过桂花糕,笑着说:“多谢姐姐关心。四爷自有分寸,妹妹会劝他的。倒是姐姐,最近也别太劳累了,毕竟后宅的事也不少。”她心里清楚,高曦月不过是想从她这里打探消息,自然不会多说。高曦月碰了个软钉子,坐了一会儿便无趣地离开了。

陈格格心思单纯,只一心照顾小瑞,对前朝的事不甚关心。小瑞已经半岁多了,能扶着桌子站起来,嘴里还能发出“阿玛”“额娘”的模糊音节。每日午后,陈格格都会带着小瑞来西跨院,和金玉妍一起逗孩子玩。她见金玉妍和弘历时常愁眉不展,也隐约知道府里的日子不会一直这么平静,便更加小心地打理东跨院的事,严格约束下人,不给他们添麻烦。

富察福晋作为潜邸的女主人,自然也知道前朝的动荡。她虽不像金玉妍那样主动打探消息,却也在暗中做好了准备——将府里的账目重新梳理了一遍,确保每一笔收支都清晰可查;将府里的下人重新登记造册,排查是否有来历不明的人;甚至还提前采买了足够的粮食和过冬的衣物,以防万一。她对金玉妍说:“玉妍,如今这局势,咱们能做的就是守住潜邸,不让四爷分心。你心思细,府里的账目和人事就多劳你费心,有什么事咱们一起商量。”

金玉妍连忙应下:“福晋放心,奴才定不辱命。”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眼看就要下雨。澜翠从外面匆匆回来,神色紧张,连伞都顾不上收,就冲进了西跨院:“主子,出大事了!今日我去账房对账时,听见李管事和王嬷嬷在议论,说宫里的太医已经连续三天住在养心殿了,皇上的身子越来越不好,连说话都没力气了。还有,三阿哥和五阿哥今日在朝堂上因为漕运的事吵了起来,三阿哥说五阿哥截留漕银,五阿哥反咬三阿哥贪墨赈灾款,皇上气得当场咳了血,养心殿的太监都慌了神!”

金玉妍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针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她知道,暴风雨要来了。前世雍正驾崩前,正是因为三阿哥和五阿哥在朝堂上争执,才让皇上的病情急剧恶化。她连忙站起身,对澜翠说:“你先下去,把湿衣服换了,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不能让陈格格和下人们听见,免得引起恐慌。”

澜翠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金玉妍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思绪万千。前世雍正驾崩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清晰浮现——那时她正在西跨院的书房里绣荷包,突然接到宫里的消息,说皇上驾崩了,紧接着弘历就被紧急召入宫,一连数日都没回潜邸。那段日子,潜邸里人心惶惶,下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高曦月更是趁机拉拢人心,若不是富察福晋镇得住场面,恐怕早就乱了套。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手足无措。她要提前做好准备,帮弘历稳住潜邸,让他能专心应对前朝的事。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好墨,拿起狼毫笔,开始写起来。她将这些日子打探到的消息一一整理出来:三阿哥拉拢礼部、户部官员,近日常以“商议祭祀礼仪”为由召集官员至府中,实则暗中商议如何在皇上面前表功,其府中近日添购了大量绸缎与玉器,似在为“庆功”做准备;五阿哥在江南的势力分布更为细致,漕运沿线的扬州、苏州、杭州三地均有其亲信把控的商铺,这些商铺多以“茶叶行”“丝绸庄”为幌子,实则负责截留漕银、传递消息,甚至暗中招募了一批曾在江南水师服役的兵卒,安置在城外的庄子里;十四王爷的亲信在京中动向也被记录在册——此人化名“王二”,住在城南的悦来客栈,每日清晨都会去街角的茶馆喝茶,与一名神秘男子接头,据茶馆伙计说,那神秘男子曾出入过五阿哥府;甚至连京中几位关键官员的态度都一一标注:吏部尚书倾向三阿哥,因三阿哥曾为其长子谋取过官职;河道总督是弘历在江南查勘时结识的,立场偏向弘历,却因五阿哥在江南势力牵制,不敢公然表态;兵部侍郎则态度暧昧,既收受三阿哥的馈赠,又与五阿哥书信往来。

金玉妍的笔锋不停,将每一条消息的时间、地点、涉及人物都写得详尽清晰,甚至连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都未遗漏——比如三阿哥府中近日采买的绸缎多为明黄色(非皇子规制所用),五阿哥亲信在扬州的茶叶行本月突然停业,十四王爷的“王二”曾购买过前往西北的驿马票。她知道,这些细节在寻常人眼中或许只是琐碎之事,但在夺嫡之争的关键时刻,很可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线索。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字迹工整却不失力道,每一笔都凝聚着她的心思。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刮过庭院,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春桃进来点亮了烛火,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将她的身影映在墙上,显得格外专注。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弘历走了进来。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深秋的寒气,玄色常服的衣角沾了些尘土。他原本是想回书房处理公文,却见金玉妍伏案书写,便放轻了脚步走近。待看清纸上的内容时,他的眼神里满是惊讶,伸手拿起刚写好的纸页,仔细读了起来。

“你这是……”弘历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没想到,金玉妍竟然会将这些消息整理得如此细致,甚至比他派出去的探子打探得还要周全。

金玉妍放下笔,转过身看向他,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眼神坚定:“四爷,这些是我这些日子整理的京中各方动向。我知道我不懂朝堂谋略,这些消息或许杂乱无章,甚至有些可能无关紧要,但我想着,多一份信息,您就能多一分准备。毕竟,前朝的每一步变动,都可能影响到咱们潜邸的安稳。”

弘历拿着纸页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划过那些工整的字迹,能感受到宣纸背后的温度。他想起这些日子金玉妍看似平静的日常——每日打理府中事务,陪他下棋喝茶,偶尔提及的“闲言碎语”,原来她一直在默默为他做这些。他走上前,伸手将金玉妍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妍儿,委屈你了。这些本该是我来操心的事,却让你一个后宅妇人去打探、去整理。”

金玉妍靠在他的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让她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她轻轻摇了摇头:“四爷,能为您做这些,我心甘情愿。从前我不懂事,总在后宅争风吃醋,让您分心。如今我明白了,您的安稳,才是潜邸所有人的安稳。我虽不能像男子那样在朝堂上为您效力,却能帮您守好这后宅,帮您留意这些风声。”

弘历紧紧抱着她,眼眶微微发热。这些日子以来,他承受着来自朝堂的压力、兄弟的算计、父皇病情的担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而金玉妍的这份心意,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中的阴霾。他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有人懂他的不易,有人愿为他分担,这份温暖,比任何权力都更让他动容。

“这些消息很有用。”弘历松开她,拿起纸页再次翻看,语气里满是肯定,“三阿哥府中采买明黄色绸缎,这是僭越之举,若能找到证据,便能在皇阿玛面前参他一本;五阿哥在江南的茶叶行停业,很可能是怕被我查到截留漕银的证据,我得立刻让人去扬州追查;还有十四叔的亲信,看来他与五阿哥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或许能从中找到突破口。”

金玉妍见他认可,脸上露出了笑容:“能帮到您就好。我还担心这些消息杂乱,对您没用呢。”

“怎么会没用?”弘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你心思细腻,观察得比我派出去的人还要周全。往后,府外的动静你继续留意,但别太累了,身子要紧。”

“我知道分寸的。”金玉妍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高侧福晋近日也在打探京中消息,只是她性子急躁,打探到的多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还曾来我这里试探过。我担心她会被人利用,泄露府里的消息,要不要……”

弘历打断她的话:“不必。高曦月虽有心计,却没什么城府,她打探消息也只是为了自保,成不了大气候。你只需留意她的动向,不必刻意针对,免得打草惊蛇。”

“我明白。”金玉妍应下,心里暗暗佩服弘历的沉稳——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他还能保持清醒的判断,不被情绪左右。

这时,春桃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牛乳进来,轻声说:“主子,四爷,天凉了,喝点牛乳羹暖暖身子吧。”

弘历接过牛乳羹,递给金玉妍:“你先喝,看你写了这么久,肯定累了。”

金玉妍没有推辞,接过碗喝了一口,燕窝炖得软烂,甜度也恰到好处。她看着弘历,突然想起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为了弘历是否会来看她而暗自赌气,如今想来,真是太过幼稚。这一世,她终于明白,真正的陪伴,不是争风吃醋,而是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两人坐在书房里,一边喝着燕窝牛乳羹,一边商议着后续的安排。弘历决定明日就派人去江南追查五阿哥截留漕银的证据,同时让人密切监视十四王爷亲信的动向;金玉妍则负责稳住潜邸,严格约束下人,防止消息泄露,同时继续留意三阿哥和高曦月的动静。

“对了,福晋那边……”金玉妍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福晋心思沉稳,府里的人事和账目都打理得很好。要不要把这些消息告诉她?有她帮忙,咱们能更稳妥些。”

弘历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福晋是潜邸的女主子,让她知道这些事,也能让她更有准备。但你要叮嘱她,此事不可声张,只可咱们三人知晓。”

“奴才明白。”金玉妍应下,心里松了口气——有富察福晋的帮助,潜邸的安稳就更有保障了。

窗外的风渐渐小了,雨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窗棂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书房里的烛火摇曳着,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弘历握着金玉妍的手,眼神里满是坚定:“妍儿,谢谢你。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金玉妍回握住他的手,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四爷,夫妻本是一体,就该同心协力。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奴才都会陪在您身边,和您一起面对。”

弘历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夺嫡之路凶险万分,但有金玉妍和富察福晋守着潜邸,有那些忠于他的官员支持,他一定能度过难关。

夜深了,雨还在下。潜邸的各个院落都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书房的灯还亮着。弘历和金玉妍依旧坐在书案前,低声商议着对策,偶尔传来几句轻柔的对话,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温馨。

次日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潜邸的庭院里,给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金光。金玉妍早早地就去了正院,将整理好的消息告诉了富察福晋。富察福晋听后,神色凝重,却也很快镇定下来,表示会全力配合弘历和金玉妍,守住潜邸的安稳。

接下来的日子,潜邸里看似平静,实则每个人都在暗中忙碌着。弘历派人去江南和京中各处追查证据,每日都能收到不少消息;金玉妍则严格约束下人,排查府中的眼线,同时继续留意三阿哥和高曦月的动向;富察福晋则将府里的人事和账目重新梳理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漏洞。

高曦月依旧在打探消息,却始终得不到有用的内容,反而因为急于求成,被京中的一些小人利用,花了不少冤枉钱,买到的都是些虚假的传言。她见金玉妍和弘历每日都很忙碌,却从不透露半句消息,心里既嫉妒又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陈格格虽然不懂前朝的事,却也察觉到了府里的紧张气氛,便更加小心地照顾小瑞,约束东跨院的下人,不给弘历和金玉妍添麻烦。小瑞似乎也感受到了府里的变化,变得比往日更乖巧,不再随意哭闹。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宫里的消息越来越少,只偶尔传出皇上的病情时好时坏;三阿哥和五阿哥的争斗也越来越激烈,甚至在京中街头都能看到他们的人互相挑衅;十四王爷的亲信依旧在京中活动,却始终没有明显的动作。

金玉妍每日都在整理新的消息,交给弘历。她知道,决战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她常常在夜里梦见雍正驾崩的场景,每次醒来都一身冷汗,但她很快就会镇定下来——这一世,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绝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这日午后,弘历从宫里回来,神色格外凝重。他走进西跨院的书房,将金玉妍拉到身边,低声说道:“皇阿玛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太医说……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三阿哥和五阿哥已经开始调动人手,京中的气氛很紧张。我决定明日就将府里的人都集中到正院,加强守卫,防止意外发生。”

金玉妍的心猛地一紧,却很快镇定下来:“四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府里的下人们都已经约束好了,粮食和过冬的衣物也都准备好了。只要咱们同心协力,一定能守住潜邸。”

弘历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妍儿,有你在,真好。”

金玉妍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心里满是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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