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流言蜚语》
（起）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傅宅冷色调的餐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林晚小口喝着牛奶，对面坐着正在用平板浏览财经新闻的傅璟深。空气里只有餐具轻微碰撞的声响，一种古怪却已成为常态的静谧流淌在两人之间。
自从那场“同居守则”谈判后，他们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互不干涉，却又在必要的场合扮演着亲密戏码。
“今天几点下班？”傅璟深忽然开口，目光并未从平板上移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
林晚微怔，放下杯子：“正常五点。傅总有事？”
“顾言澈订了‘云顶’的位子，七点。”他这才抬眼看她，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深邃难辨，“需要让司机去接你么？”
“云顶”？那家以奢华和难预定着称的旋转餐厅？林晚心里划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明白，这又是一场需要“表演”的戏。她摇摇头，语气疏离而客气：“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过去。”
傅璟深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似乎对她这种刻意的客气有些不悦，但最终只是“嗯”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平板。
那种熟悉的、被无形绳索束缚的感觉又悄然缠了上来。林晚垂下眼睫，快速解决了早餐，拿起包：“那我先走了。”
“嗯。”
走出傅宅大门，坐上司机的车，林晚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每天在傅璟深面前，她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扮演那个冷静、得体、不会逾矩的“合约恋人”，这比修复一幅古画更耗费心神。
车子平稳地驶向她就职的海城文物修复中心。那里是她唯一的避风港，只有触摸到那些承载着历史的绢帛与颜料，呼吸着混合着糨糊、矿物质和旧纸张气息的空气时，她才能感觉到真正的自己——那个只是单纯热爱着艺术的林晚。
（承）
然而，今天修复中心的氛围，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林晚像往常一样，带着浅浅的微笑与迎面遇见的同事打招呼：“早上好，张姐。”
被称作张姐的中年女人愣了一下，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自然，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啊，早，林晚。”说完，便几乎是立刻低下头，脚步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林晚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心里掠过一丝疑惑。是错觉吗？
她继续走向自己的工作室，沿途又遇到几位同事。有的像张姐一样，眼神躲闪，匆忙避开；有的则在她走过之后，停下脚步，与身边人交换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那些细碎的、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的声音，即使听不真切，也足以让人感到不适。一道道目光，不再是往常的平和或友善，而是掺杂了探究、轻蔑，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林晚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不是迟钝的人，这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异样氛围，绝不可能空穴来风。
她推开自己工作室的门，试图将那些扰人的视线隔绝在外。室内，她的助手，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小雨，正坐在工作台前，对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小雨，早。”林晚放下包，换上工作服。
“晚晚姐！”小雨看到她，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拿着手机站了起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怒气，“你来得正好！你看群里，还有论坛上，他们都在胡说八道！”
“什么胡说八道？”林晚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镇定，接过小雨递来的手机。
屏幕上是中心内部一个非正式的工作交流群，此刻，几条被反复引用、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消息，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眼帘——
“惊爆！新来的那个林晚，就是长得挺漂亮那个，原来是被包养的！”
“真的假的？看她平时挺清高的啊？”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到她上了限量版豪车，天天接送！车主神秘得很，但绝对非富即贵。”
“怪不得她上次能参与‘敦煌残卷’那个重点项目，李老师力保的，之前还以为是她水平高，呵呵，现在看来……”
“听说她养父还欠了一屁股债，是个赌鬼？这是专门找上金主帮还债的吧？”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下面的讨论更加不堪入目，各种恶意的揣测和带有颜色的调侃，像污水一样泼洒开来。不仅仅是群里，内部论坛的几个匿名板块，也飘着类似的帖子，标题一个比一个耸动，内容更是极尽编造之能事。
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工作台才能站稳。
污蔑、诋毁、人身攻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种龌龊流言的中心。
“晚晚姐，你没事吧？”小雨担忧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这些人就是嫉妒！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告诉主任去，让他查是谁在造谣！”
告诉主任？林晚心里泛起一丝苦涩。流言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孔不入。怎么查？查到了又能如何？封得住一个人的嘴，封得住所有人心里的好奇和偏见吗？
更何况……那些流言里，并非全是空穴来风。豪车接送是事实，住在傅璟深的宅子里是事实，养父的债务……也是她无法摆脱的原罪。
傅璟深……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的瞬间，带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她能怎么说？难道要告诉所有人，她和那位傅氏总裁之间，只是一场冷冰冰的契约关系？谁会信？这只会让流言变得更加可笑和不堪。
她将手机还给小雨，极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清者自清，不用理会他们。”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转）
整个上午，林晚都试图强迫自己沉浸在工作里，修复一幅清代的花鸟画。但那些恶意的字眼和同事们异样的目光，总是不合时宜地钻进她的脑海，让她心神不宁。平时稳如磐石的双手，今天竟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午饭时间，她习惯性地走向食堂。原本有些喧闹的食堂，在她踏入的瞬间，似乎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或直接或隐蔽地投射过来，伴随着压低声音的议论。
“看，就是她……”
“还敢来食堂啊，心理素质真不错。”
“穿得倒是朴素，谁知道背后……”
“听说那辆车值八位数……”
她端着餐盘，寻找座位。原本坐了几个熟人的桌子，在她走近时，那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竟纷纷端起盘子，若无其事地走开了，留下几个空荡荡的位子。
赤裸裸的排挤与孤立。
林晚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食堂里温暖的空气，此刻却让她感到窒息。那一道道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针，扎在她的背上，让她寸步难行。
她最终在一个最角落、无人的桌子旁坐下，味同嚼蜡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周围的谈笑声、碗筷碰撞声，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她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子隔绝开来，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沈芊芊。
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她按下了接听键：“芊芊。”
“晚晚！宝贝！在干嘛呢？吃饭没？”沈芊芊活力四射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像一道阳光，试图穿透她周身的阴霾。
“嗯，在吃。”林晚低声回应。
“声音怎么蔫儿吧唧的？是不是那个面瘫冰山又欺负你了？”沈芊芊立刻听出了不对劲。
“没有。”林晚下意识地否认，她不想把好友也卷进这滩浑水里。
“少来！我跟你说，我搞到了两张超难买的艺术展门票，周末一起去看！散散心，别一天天对着那些老古董和那个活阎王，人都要抑郁了……”沈芊芊兴致勃勃地规划着。
若是平时，林晚一定会欣然答应。但此刻，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舔舐伤口。她打断了沈芊芊的话：“芊芊，我这周末……可能有点事，去不了了。”
电话那头的沈芊芊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好友异常的低落：“晚晚，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跟我说实话！”
听着好友关切焦急的声音，林晚的鼻尖猛地一酸，强忍了半天的委屈几乎要决堤。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哽咽溢出喉咙。
（合）
“……真的没事。”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工作有点累。芊芊，我先吃饭了，回头再聊。”
不等沈芊芊再说什么，她匆匆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她再也无法面对盘中的食物，也无颜再坐在这里承受那些无声的审判。她端起几乎没动过的餐盘，站起身，在那些依旧未曾停止的窃窃私语中，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尽可能地维持着尊严，走出了食堂。
回到那间熟悉的工作室，关上门，仿佛才将外面的风雨暂时隔绝。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
整个世界仿佛都充满了嘈杂的、针对她的恶意。而她，无处可逃。
傅璟深能堵住养父的债务窟窿，能提供顶级的物质生活，能在外人面前扮演守护神，可他能堵住这悠悠众口吗？他能驱散这无处不在的偏见和恶意吗？
不能。
这不仅是一场流言，更是对她整个生存状态的否定和羞辱。她靠努力争取来的一切，她的专业，她的人格，在“被包养”这三个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却没有眼泪。她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花鸟画，画中鸟儿羽毛凌乱，色彩黯淡，仿佛也映照着她此刻的心境。
她拿起手边的修复工具，那是一把极其锋利、用于剔除污损的刻刀。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流言不会凭空而起。是谁？第一个散播这些消息的人，是谁？是单纯的眼红嫉妒，还是……冲着她，或者冲着傅璟深而来的更深的目的？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门外传来一个不算熟悉的中年男声，带着一丝公式化的严肃：“林晚，在吗？主任请你过去他办公室一趟。”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主任突然找她……是因为这次的流言吗？等待她的，会是安抚，还是……更直接的风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