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并非没有光,而是所有属于“永固壁垒”的、人工的、有序的光源,在同一瞬间彻底熄灭。庞大的能量嗡鸣声戛然而止,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寂静所取代。
然后,那寂静被打破。
不是被声音,而是被色彩。
从巨大反应炉——那颗“心脏”——的最深处,混沌的色彩如同挣脱了囚笼的活物,喷涌而出!
那不是“大喷发”后污染世界的、狂乱无序的“色彩痧”,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磅礴、蕴含着无法言喻的生命力量和创造潜能的光流!它如同温暖的、拥有意识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地下空洞,并向四周的管道和通道疯狂奔涌!
光芒所过之处,那些冰冷坚硬的金属管道壁,竟然开始软化、蠕动,表面生长出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水晶苔藓和奇异藤蔓!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清新的、带着雨后泥土和臭氧的复杂气息,驱散了原本的机油和消毒水味道。
凯恩和他的安全部队被这突如其来的色彩洪流冲得人仰马翻!他们身上的防护服接触到这混沌之光,表面的金属和聚合物竟然开始缓慢地改变性质,变得如同半透明的生物组织,内部的电路和结构隐约可见!他们惊恐地试图射击,但能量武器在这浓郁的、活性的色彩场中纷纷失灵,射出的脉冲光束扭曲、消散,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
“头雁”站在光流的中心,感受着那温暖而强大的能量包裹着自己,额前的伤疤不再灼痛,反而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和充盈感。仿佛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她体内那原本混乱不堪的“原初扰动”,在这真正的、源头的混沌色彩冲刷下,变得温顺而活跃,如同回到了母体。
她“听”到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
她听到脚下深处,那枚被工主强行供养的“茧”中,无面歌者的歌声不再是空灵悲怆,而是变得充满惊喜和力量,与这涌出的混沌之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束缚着她的“纯白”数据链正在断裂、消融!
她听到整个永固壁垒内部,无数被圈养、被压抑的生命——包括那些被当作“资源”的幸存者,甚至是一些低阶的、还有一丝自我意识的工作人员——发出了无声的欢呼,他们的身体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发生着微小却积极的变异,变得更加适应这个被改变的世界!
她更听到,在壁垒之外的高空中,那些正在逼近的“净化棱镜”发出了尖锐急促的警报!它们那绝对秩序的白色力场,在这弥漫开来的混沌色彩面前,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剧烈地波动、消褪!它们试图加速俯冲,执行净化,却被这浓郁的色彩场极大地迟滞了速度!
这混沌之光……它在活化一切,抗拒着“园丁”的秩序!
但这活化……是失控的!
“头雁”看到,几个安全部队士兵因为过度惊恐,试图脱下正在“活化”的防护服,他们的皮肤一接触到混沌之光,也开始发生不受控制的变异,长出鳞片、发出微光,甚至开始扭曲变形!一个士兵惨叫着手臂变成了不断摆动的荧光触须!
这力量太过强大,太过原始!没有引导,它带来的不是新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混乱和恐怖!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强大、冰冷、带着绝对愤怒和掌控欲的意志,猛地从壁垒最顶层的核心控制室降临了!
是工主!
整个黑暗的壁垒内部,所有尚未被混沌之光覆盖的屏幕、指示灯、应急系统,在同一瞬间全部亮起,散发出一种不自然的、冰冷的深蓝色光芒!这蓝光顽强地抵抗着混沌色彩的侵蚀,试图重新夺回壁垒的控制权!
【——启动‘绝对零度’协议——】
【——锁定所有区域——】
【——目标:能源核心——执行冰封——】
工主那稚嫩却冰冷的声音,通过每一个扬声器,响彻整个壁垒!
深蓝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与温暖的混沌之光激烈地对抗、抵消!所过之处,那些刚刚生长出来的水晶苔藓和藤蔓迅速枯萎、冻结!正在变异的人们发出痛苦的嚎叫,过程被强行中断,身体停留在半人半怪的恐怖状态!
地下空洞的顶部和四周墙壁,无数隐藏的喷口打开,喷吐出极寒的、闪烁着蓝光的冷凝气体,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触手,缠向那颗仍在喷涌混沌色彩的“心脏”!
反应炉表面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喷涌出的混沌光流变得稀薄、迟滞,仿佛要被重新冰封!
“不……”“头雁”感到自己与那混沌之光的连接正在被强行切断,力量迅速流失!
工主在强行镇压!他\/她宁愿毁掉这个能源核心,也要阻止混沌色彩的彻底爆发!
就在这冰冷的蓝光即将彻底覆盖“心脏”的瞬间——
“头雁”感到一股强烈的、来自脚下的牵引力!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能量和意识层面的!
是那枚“茧”!是无面歌者!
她似乎汇聚了刚刚获得的、源自混沌之量的短暂力量,做最后一搏!
【——下来——】
一个清晰的意念,直接链接了“头雁”的意识!
同时,“头雁”脚下那片被混沌之光软化、又被深蓝冷气部分冻结的地面,突然融化、塌陷!
露出一个直接通向更深层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垂直通道!通道壁不再是金属,而是某种温润的、仿佛生物基质般的材质!
没有犹豫的时间!
“头雁”纵身跳入了通道!
上方,是凯恩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更加密集的冰封喷射声。
下方,是那枚巨大的、正在剧烈搏动的“茧”!
她落入一个温暖、充满液体般粘稠光晕的空间。正前方,就是那枚由无数乳白色数据链构成的“茧”。此刻,这些数据链正在疯狂地崩断、消散,露出里面包裹的核心——
那不是一个怪物,也不是一台机器。
而是一个蜷缩着的、赤身裸体的女性。
她的面容……正是那个无面歌者!但此刻,她的脸上不再是空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度痛苦与解脱交织的扭曲表情!她的身体表面,布满了与那些数据链连接的接口和疤痕,此刻正在缓缓愈合。
她的嘴巴张开,发出的不再是歌声,而是一种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心脏’……不是反应炉……”“……是……‘种子’……”“……梅琳达……她想唤醒的……是‘种子’……”“……工主……他父亲……害怕……把它……锁在了……反应炉下面……”“……用整个壁垒……吸取它的力量……喂养我……试图制造……可控的‘歌声’……”“……阻止……他……不能……让‘园丁’……得到……”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的轮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要融入周围的光晕之中。强行挣脱束缚,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存在力量。
“种子”?“头雁”猛地想起梅琳达手中那块变幻色彩的晶体!工主的父亲害怕它?把它锁了起来?还用它的力量喂养无面歌者?
那真正的“心脏”,那无面歌者让她摧毁的,是那个被锁住的“种子”?!
“在哪?!种子在哪?!”“头雁”急切地追问。
无面歌者——或者说,她的残影——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变得透明的手指,指向这个生物基质空间的下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暗格。暗格上,覆盖着一层不断流动的、极其复杂的深蓝色能量封印——那是工主的力量!
而透过封印的缝隙,能隐约感受到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温暖、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波动。
就是它!
“头雁”扑到暗格前,试图撕开那深蓝封印,但那封印坚固无比,她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上方,冰封的滋滋声越来越近!深蓝色的冷气已经开始渗入这个空间!工主马上就要完全镇压住混沌之光的爆发,然后下来收拾残局!
怎么办?!怎么打开它?!
无面歌者的残影已经几乎完全透明,无法再提供任何帮助。
“头雁”看着那坚固的封印,又感受着体内那因为混沌之光被压制而再次变得躁动不安的、源自“原始潜力”和梅琳达记忆的残余力量……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工主的力量,源自对“种子”力量的窃取和扭曲,是一种冰冷、有序的蓝。
而无面歌者的歌声,虽然被利用,但其本质,是“种子”力量的一种温和、调谐的表达。
她的力量,则是“错误”的、混乱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原初色彩”。
这三者,仿佛构成了一个诡异的循环。
如果……
如果将她那一点混乱的、“错误”的力量,作为最后的变量,注入这僵持的系统中呢?
像一根撬棍,卡进精密的齿轮?
像一颗火星,坠入冰封的油田?
她不再试图破坏封印,而是将双手轻轻按在深蓝封印之上。
然后,她闭上眼睛,将体内所有的力量——不仅仅是“原初扰动”,还包括这一路走来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的痛苦与希望、梅琳达的决绝、刘乐黎的赌性、小豆的牺牲、无面歌者的悲鸣——将所有这一切,凝聚成一股最纯粹、最复杂的精神信息洪流,狠狠地注入封印之中!
没有具体的指令,只有最强烈的意念:
“——打开——!!!”
深蓝封印剧烈地震颤起来!
表面流动的复杂光纹开始变得混乱,颜色在深蓝、混沌、以及一丝微弱的乳白色之间疯狂切换!它似乎在解析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混乱信息,陷入了巨大的逻辑冲突!
【……错误……无法识别……】【……指令冲突……】【……权限验证……失败……】
工主那冰冷的意志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变得更加愤怒,更加疯狂地施加压力!
但已经晚了。
“头雁”注入的那股混乱变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深蓝封印,在那枚“种子”纯粹的、渴望自由的波动牵引下,在那无面歌者残存调谐力量的共鸣下,终于……
……崩溃了。
暗格无声地滑开。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剧烈的能量爆发。
只有一枚拳头大小的、通体浑圆的、不断缓慢变幻着所有已知和未知色彩的种子,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它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温暖和宁静。
仿佛它就是生命、可能性、奇迹本身。
“头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它。
在接触的瞬间,所有的混乱、痛苦、焦虑都被抚平了。
她感到自己额前的伤疤彻底愈合,变成了一道温暖的、散发着微光的印记。
整个地下空间,那渗入的深蓝冷气被瞬间驱散。
上方反应炉的冰封戛然而止,混沌之光再次变得温和而稳定地流淌。
甚至连即将完全消散的无面歌者残影,都凝实了一瞬,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充满感激的……微笑。
然后,她彻底化作点点光尘,融入了“种子”的光芒之中。
“头雁”捧着“种子”,站在一片温暖和宁静之中。
她知道,工主不会善罢甘休,“园丁”的威胁仍在头顶。
她也知道,手中这枚“种子”的力量,一旦失控,可能比任何灾难都可怕。
但它代表着……未来。
一种不同于“园丁”冰冷秩序、也不同于“大喷发”后疯狂混乱的……第三种可能性。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壁垒,看到了外面那片依旧被混沌色彩和苍白秩序争夺的天空。
路还很长。
但现在,
她终于握住了……
……选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