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稷城的筑城工程并未因州牧使者的到来而停顿,反而愈发如火如荼。那份语焉不详的嘉奖令和即将到来的“治中从事”,像是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虓虎营高层的心里,虽不致命,却时刻提醒着他们来自州郡的猜忌与束缚。然而,刘昊的镇定自若感染了众人,大家将这股不爽利尽数化为了筑城的动力,夯土声愈发响亮,仿佛在与无形的压力较劲。
州牧的正式使者队伍还需些时日才能抵达,这短暂的间隙,所有人的目光,又不自觉地投向了风云突变的东南方向——河内郡。
裴元绍动用家族力量织就的情报网络,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关于河内郡的密报,如同雪片般通过隐秘渠道送达美稷临时军衙。刘昊、张诚、赵云、裴元绍、裴怜等人几乎每日都要进行小范围的军议,试图从纷乱的信息中拼凑出河内真实的权力图谱。
军衙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北地的春寒。墙上挂起了大幅的河内郡地图,上面已被裴怜用朱笔标注了许多符号。
“颜良、文丑的一万冀州军已完全控制了怀县及周边要隘。”裴元绍指着地图,语气凝重,“王匡麾下的河内郡兵或被收编,或被调往与黑山贼交界的前线,美其名曰‘协同剿贼’,实则是被架空了。据眼线回报,王匡如今连出太守府都需向颜良报备,形同软禁。”
“袁本初的手腕,倒是凌厉。”张诚沉声道,“如此一来,河内郡名义上尚属王匡,实则已落入袁绍囊中。其兵锋直抵大河,与我并州隔河相望,威胁大增。”
赵云目光锐利,点向地图另一处:“袁绍势大,但河内并非铁板一块。据白毦兵巡弋边境所获情报及元绍兄提供的消息,黑山贼张燕虽遭袁绍打压,却并未远遁,其部众化整为零,仍活跃于太行山南麓诸县,时常袭击冀州军粮道。此外,河内西部各县豪强,对袁绍鸠占鹊巢之举似乎也心怀不满,阳奉阴违者甚众。”
裴怜补充道:“还有一事颇为蹊跷。近来有多股身份不明的商队、流民,从兖州、豫州方向进入河内,分散于各城邑。他们行事低调,却似乎对地理、驻军情况格外关注。元绍哥哥的人试图接触,但他们警惕性极高,难以深查。”
“兖州?豫州?”刘昊手指轻敲桌面,眼中闪过思索之色,“那是曹操和袁术的地盘……看来,盯着河内这块肥肉的,不止袁绍一家。”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入内禀报:“主公,巡河哨卡截获一叶小舟,船上之人声称是河东逃难士子,但我等在其行李中搜出此物。”亲兵呈上一枚小小的铜印,印章刻痕犹新,竟是“河内郡户曹掾”的官印。
“户曹掾?”裴元绍接过一看,皱起眉头,“河内郡的户曹掾怎会鬼鬼祟祟乘小舟渡河?还丢了官印?”
那名被扣押的“士子”被带了上来。此人约莫三十年纪,面容儒雅,虽衣衫狼狈,却目光沉静,并无寻常百姓见到军爷的惶恐。
“在下梁习,字子虞,确系河东人士。”那人从容一揖,“此前在河内郡府中任户曹掾一职。”
“既是郡吏,为何弃官潜逃?”刘昊淡淡问道,目光如炬,似乎能看透人心。
梁习苦笑一声,坦然道:“将军明鉴。袁车骑(袁绍)遣颜、文二将入河内,名为助剿,实为吞并。郡府上下,皆需听命于冀州军令。梁某不才,亦知食汉禄、忠汉事之理,岂肯屈身事贼?且袁氏将士,骄横跋扈,视河内如禁脔,横征暴敛,百姓怨声载道。梁某无力阻止,又不愿同流合污,只得挂印而去,欲返回故里河东避祸。”
刘昊运用洞察之眼扫去。梁习:武力【35】,统御【60】,智力【78】,政治【82】,忠诚度(对汉室)【85】。数值颇佳,尤其是政治和忠诚度,且所言似乎并无虚假。
“哦?”刘昊语气缓和了些,“如此说来,梁户曹是位忠贞之士。只是,如今河内情势究竟如何?袁绍军驻防虚实、粮草囤积、与地方豪强关系、乃至……其他势力的动向,梁户曹想必知晓一二吧?”
梁习看了看刘昊,又看了看堂上诸将,略一沉吟,道:“将军神勇,扫平并北,习亦有耳闻。如今将军垂询,习不敢隐瞒。颜良大军主力驻于怀县、波县、野王三城,成犄角之势。粮草多囤于怀县以北的射犬聚。至于地方豪强,温县司马家、汲县王家等大族,表面顺从,实则心存疑虑。此外……”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正如将军所料,确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似与兖州曹孟德有关。其为首者,据说姓于,极为精干,正在暗中联络对袁绍不满的河内豪强与官吏。”
“于?”刘昊与张诚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名字——于禁,于文则!曹操的手,果然也伸过来了!
梁习提供的消息,极大丰富了虓虎营对河内局势的认知。袁绍的强势入侵,曹操的暗中渗透,地方势力的摇摆不定,黑山贼的持续骚扰……河内郡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暗流汹涌。
刘昊并未为难梁习,反而赠予盘缠,礼送其过境返回河东。梁习临行前,对刘昊的豁达表示感激,并隐晦地表示,若他日将军有意经略河内,他或可凭旧日关系,联络一些心怀汉室的故吏。
送走梁习,军衙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主公,河内乱局,于我而言,是危机,亦是机遇。”张诚缓缓道,“袁曹相争,必露破绽。”
赵云眼中战意微燃:“是否可效仿前次,遣精骑过河,伺机而动?”
裴元绍则更谨慎:“袁绍、曹操皆非易与之辈,我军主力需应对州牧使者及筑城大事,此时不宜大规模介入河内。”
刘昊负手而立,望着地图上河内郡的位置,目光深邃:“元绍所言有理。眼下,河内之事,我等当以‘窥’为主。”
他做出部署:“子龙,加派精干斥候,扮作流民、商贩,潜入河内,重点监视射犬聚粮仓、以及那位‘于’姓曹将的动向。非我号令,不得擅自行动,只需将情报源源不断传回。”
“诺!”
“元绍,动用一切关系,设法与河内温县司马家、汲县王家等豪强大族取得联系,不必表明立场,只需传达善意,表达我虓虎营对邻里局势的‘关切’即可。”
“明白!”
“至于我们,”刘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先‘接待’好州牧派来的那位治中从事。河内的戏,让袁本初和曹孟德先去唱。我们……只管筑城,看戏,等机会。”
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忙碌。刘昊独坐堂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河内郡的位置画着圈。
然而,仅仅过了两日,一道来自河内部署的、最高等级的加密情报,被斥候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刘昊案头。
情报的内容,让一向沉稳的刘昊也骤然变色!
情报显示:曹操麾下大将于禁,竟在数日前,亲自率领一支不足千人的精锐,避开袁绍军主力,奇袭了黑山贼张燕的一处秘密营寨!此举并非为了剿贼,而是——从张燕手中,抢走了一个人!
一个被张燕部众从洛阳一带掳掠而来,原本打算索要赎金的重要人质——一位极负盛名的士人、学者、同时也是朝廷前任左中郎将,蔡邕蔡伯喈的独生女儿,蔡琰蔡文姬!
于禁得手后,并未停留,正护送着蔡琰,试图沿着一条隐秘路线,穿越河内郡西北部的王屋山区,迅速返回兖州!
消息之所以能传来,是因为于禁的行动虽然成功,却也暴露了行踪,引起了袁绍军的察觉。颜良已派出一支骑兵,前往拦截!
一时间,河内西北部那片崎岖的山地,竟然因为一位才女的命运,即将变成曹操、袁绍两支势力暗中角力的战场!
刘昊猛地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地图上王屋山的位置。
蔡文姬!于禁!颜良的追兵!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