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里的黑暗,浓得像是凝固的墨汁,手电光打进去,都被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勾勒出堆积的杂物和斑驳墙面的轮廓。
而那纠缠不休的哭声,源头似乎就藏在这片黑暗的最深处。
“在里面。”林夜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的眼球表面,血丝如同细密的蛛网蔓延,天眼通被催发到了极限,正努力穿透这怨念形成的天然屏障,“能量反应最强烈的……是一个物体。”
我们互相掩护着,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每迈出一步,那股混合着药味和绝望的冰冷气息就浓重一分。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巷道里格外刺耳。空气冷得像是寒冬腊月,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终于,手电光柱颤抖着,定格在了巷道尽头,一个相对宽敞的拐角处。
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把轮椅。
一把非常破旧的轮椅,金属支架布满了深褐色的锈迹,坐垫和靠背是肮脏的、磨损严重的深蓝色布料,一只轮子歪斜着,仿佛随时会脱落。
就是它。
无数的哭声,那些绝望的、悲伤的、不甘的怨念,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缠绕在这把轮椅上,让它成为了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执念聚合节点。
轮椅周围的地面,冰霜更厚,甚至结出了细小的冰棱。那股浓烈的、属于医院消毒水和某种腐败药物混合的气味,在这里几乎令人作呕。
“是那个老人……”苏媚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她死死盯着那把轮椅,虚化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向它,“医院里……那个被遗弃在走廊里……没人管的老人……他死的时候,就坐在这把轮椅上……”
她的瞳孔放大,呼吸变得急促,显然正被动地承受着从轮椅上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
“别碰它!”林夜厉声喝道,试图阻止。
但已经晚了。
或者说,苏媚的共感能力,在这种强烈的执念节点面前,根本无需物理接触。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冷……好冷……”她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喃喃自语,仿佛正亲身经历着另一个时空的绝望,“他们……他们都跑了……没人管我……药……药滴完了……呼吸……呼吸不过来……”
她的灰白发梢,在这一刻,如同被某种力量催生,肉眼可见地又向上蔓延了一小段,几乎触及了她的太阳穴。那半虚化的右臂,轮廓变得更加模糊,仿佛随时会溶解在空气中。
“苏媚!”我心头一紧,想上前拉她一把。
“别动!”林夜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轮椅上,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这轮椅……是那些家属怨念的‘锚点’,也是排斥活人的‘堡垒’。它拒绝任何生者的靠近和……怜悯。”
他话音刚落,陈铁山已经闷声不响地踏前一步。
他大概是想把这碍事的玩意儿先挪开,或者仅仅是出于军人清理障碍的本能。他伸出带着战术手套的大手,握住了轮椅冰凉的金属扶手,发力想要推动。
就在他力量发出的瞬间——
“嘭!”
一声沉闷的、如同撞击在心口的巨响。
陈铁山那壮硕如山的身躯,竟像是被一辆无形的卡车迎面撞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退,沉重的作战靴在结霜的地面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巷道的墙壁上,才勉强停下。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了可能涌到嘴边的闷哼,但脸上瞬间掠过的痛苦神色,和他紧握盾牌、微微颤抖的手臂,说明刚才那一下绝不好受。
而那把破旧的轮椅,纹丝不动。
甚至连上面凝结的冰霜,都没有掉落一丝一毫。
一股更加强大的、带着鲜明憎恶与排斥的无形力场,以轮椅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空气中的哭声陡然拔高,变得更加尖锐,更加凄厉,仿佛有无数双怨恨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住了我们这几个不请自来的“活人”。
轮椅,这把承载着临终痛苦与遗弃绝望的载体,用它冰冷而固执的方式,宣告着它的领域。
拒绝靠近。
拒绝触碰。
拒绝……任何活人的气息。
我们三个大男人,一时间竟被这把孤零零的破旧轮椅,死死地挡在了这片冰寒的领域之外。
它就像一座孤岛,沉浸在死亡的悲伤之海中,对所有试图靠近的生机,报以最坚决的排斥。
活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