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恒温箱发出轻微的嗡鸣,李建军盯着示波器上跳动的波形,指尖在记录板上飞快标注。连续第五天泡在科技园,工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毛边,bp 机在腰间震了震,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 —— 是老家的区号。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回拨,听筒里传来弟弟建国变声期的粗嗓子,混着电流的滋滋声:“哥,我考上北京航空中专了!会计专业,通知书昨天刚拿到手!” 背景里有父亲的咳嗽声,还有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响。
“好事啊!” 建军的声音透着难掩的兴奋,烙铁在电路板上烫出的白烟漫过指尖,“学费多少?啥时候报到?”
建国的声音突然低了半截:“一年学费 3000,加上住宿费,得先交 4000。我跟爸去信用社问了,助学贷款要担保人,咱村没人符合条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父亲接过话筒,语气里带着点局促:“建军,你看能不能先凑凑?家里卖了玉米和棉花,也就 1000 出头,家里的情况你清楚。”
挂了电话,建军看着测试屏上的曲线发愣。窗外的脚手架上,工人正往 “自主创新” 的横幅上钉钉子,红布被风掀起的弧度,像母亲纳鞋底时绷直的线。他摸出 bp 机,给秀兰发了条信息:“建国考上北京中专,需 4000 学费,我这边项目关键期走不开,你先从卡里取了寄回去。”
秀兰正对着镜子试穿新买的孕妇裙,浅灰色的棉布裙刚好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是上周在南头街的母婴店买的,老板娘说 “三个月后就得穿宽松的”。bp 机在梳妆台上震动,她拿起看时,指尖在 “4000” 那串数字上顿了顿。
抽屉里的存折摊开着,她做服装中介攒的 8000 块安静地躺在账户里。原本打算这个月交仓库定金,现在看来得缓一缓了。她对着镜子转了圈,裙摆扫过床脚的婴儿用品彩页,上面的实木婴儿床标价 680,旁边用红笔写着 “必备”—— 是上次去孕期辅导班,护士小姐姐推荐的。
打电话给建军时,建军正在给芯片做耐压测试。“钱的事我知道了,” 秀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下午就去邮局寄,你别操心。对了,晚上能回来吃饭吗?妈托王磊捎的小米到了,给你熬粥。”
“得看测试进度,” 建军盯着表头跳动的数字,“顺利的话十点前能回,别等我,早点睡。” 他听见秀兰在那头笑,还有翻动 catalog 的沙沙声,“你也别总对着图纸,起来活动活动,上周医生说你血压有点低。”
挂了电话,建军把 “寄学费” 三个字写在便签上,贴在示波器旁边。旁边的工程师笑着说:“李工这是要当爸爸了?看你媳妇对你多好。” 他嘿嘿笑了两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烙铁落下的焊点都比平时圆了三分。
秀兰去邮局寄钱回来,顺路去了小区旁边的孕期辅导班。刚坐下,旁边的阿月就凑过来搭话。阿月住在附近的城中村,肚子比秀兰大了两个月,正愁着孩子出生后没地方住。“秀兰姐,我跟你说个事,” 阿月压低声音,“我打听了,你们龙辉花园两房的房租要涨到 1800 了,我本来还想搬过去呢,现在看来得再想想了。”
秀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涨就涨吧,这边环境好,里面还个幼儿园,住着方便和放心。” 她心里清楚,以她和建军现在的收入,别说 1800,就是再涨点也能承担,只是想到这辈子可能都买不上房,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傍晚的实验室亮起了灯,像艘浮在夜色里的船。建军的芯片测试终于到了最后阶段,合格率稳定在 99.7%,比预期高出 0.2 个百分点。总监王强拍着他的肩:“再加把劲,明天通过验收,给你申请个技术创新奖。” 他点点头,目光却瞟向窗外 —— 龙辉花园的方向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秀兰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本《孕期营养指南》,书页翻开在 “孕中期补钙” 那页。餐桌上的小米粥温在保温锅里,旁边摆着两碟小菜:凉拌黄瓜和酱萝卜,都是他爱吃的。
建军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她露在裙摆外的脚踝有点肿。医生说孕中期容易水肿,让多休息。他蹲下来,帮她揉了揉脚踝,秀兰迷迷糊糊睁开眼:“回来了?粥在锅里……”
“嗯,测试过了。” 他把她扶起来,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水袋,“王总监说给我申请技术创新奖,到时候奖金下来,给你买那个你看中的婴儿床。” 秀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翻出 catalog 指着那张实木床:“就这个,带护栏的,医生说安全。”
电话突然响了,是建国从北京打来的。“哥,钱收到了,谢谢哥!” 男孩的声音里带着雀跃,背景里有宿舍的嘈杂声,“我今天去系里报道,老师说可以申请勤工俭学,在图书馆整理图书,一个月 120 块,管两顿饭!”
“够不够花?” 建军的声音放柔了,“不够就说,别委屈自己。”
“够了够了!” 建国在那头笑,“食堂的菜挺便宜,一荤一素才两块五。对了哥,嫂子还好吗?你们啥时候有空回趟家,我给你们带北京的糖葫芦!” 他还不知道秀兰怀孕的事,去年过年寄照片时,两人还只是订婚状态。
挂了电话,秀兰靠在建军肩上笑:“你看你弟弟,还记着糖葫芦呢。” 她摸出张产检单,b 超图像上的小生命像颗饱满的豆子,“等下次产检,让医生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到时候打电话告诉家里。”
建军的手指在 b 超单上轻轻划着,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从陕西老家来深圳的火车上,他曾对着窗外发誓,一定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现在,弟弟考上了中专,自己搞出了芯片技术,身边的人怀着他们的孩子,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正像实验室的芯片一样,一个个稳定运行起来。
窗外的龙辉花园静了下来,只有零星的窗户还亮着灯。小区公告栏的 “孕期辅导班” 广告被风吹得轻轻晃,旁边 “学区房推荐” 上的价格刺眼得很,但建军看着秀兰熟睡的侧脸,突然觉得踏实 —— 房租会涨,买房很难,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手里有技术,心里有盼头,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他扶着秀兰回到床上睡觉,给她盖好被子。客厅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温暖的光带,像条通往未来的路。桌上的婴儿床彩页还摊开着,680 块的标价旁边,秀兰用红笔写了行小字:“下个月买”,笔画圆圆的,像个正在生长的梦。
凌晨的实验室,建军在测试报告上签下名字。窗外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科技园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他想起秀兰说的,等孩子生下来,要在婴儿床旁边挂个小铃铛,“这样孩子一动就能听见”。嘴角忍不住上扬,烙铁落下的瞬间,在电路板上焊出个完美的圆点,像颗饱满的种子,落在了深圳这片滚烫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