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时的车程没想象中难熬。苏瑶醒了又睡,每次醒来第一句都是“到机场了吗”,最后一次醒时,车正好停在日喀则机场门口。她瞬间精神起来,拉着樱井美子就往航站楼跑,藏在袖子里的手还不忘攥着我的手腕:“快!我要去买瓶藏地的矿泉水,带到香格里拉去,就当把色拉的风也带过去啦!”
换登机牌时,樱井美子突然紧张起来。她反复拉开拉链检查行李,包里装着给我父母的礼物:从日本带的特级煎茶,还有她特意在色拉寺请的经幡挂饰。“第一次去朋友家,总不能空着手。”她小声嘀咕,手指捏着挂饰的流苏,眼神里满是忐忑。苏瑶正好听见,笑着拍她的肩:“放心啦!叔叔阿姨肯定喜欢!你看我,都把在色拉捡的经幡碎片装在小铁盒里了,要送给他们当纪念呢!”说着就掏出口袋里的小盒子,打开给她看——碎片被压得平平整整,还垫着一层软布。
飞机起飞时,苏瑶紧紧贴着舷窗。看着地面的雪山一点点变小,最后缩成天边的银线,她突然感慨:“原来从色拉到香格里拉,只需要飞两个小时啊……之前总觉得‘家’离得好远,现在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樱井美子也凑过来,指着窗外的云层——那云絮又白又软,像极了她在画册里见过的香格里拉草原。“等会儿落地,我们就能踩在真正的草地上了。”她说话时,转经筒在手腕上轻轻转着,金属的光泽映着她眼底的期待。
我看着她们凑在一起的背影,手里攥着母亲刚发来的消息:“锅里的牦牛肉汤炖上了,你爸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青稞脆了,说要给姑娘们当零嘴。”风从舷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高空的凉,心里却暖得发烫。苏瑶还在叽叽喳喳地规划落地后的行程,一会儿说要先去看牦牛,一会儿又惦记着酥油茶;樱井美子偶尔插一句“要先去松赞林寺拍日落”,两人吵吵闹闹的,却没一点不耐烦,反而像早就盼着这一天似的。
飞机开始下降时,舷窗外的景色渐渐清晰——是比色拉更浅的蓝,像被牛奶浸过的天空;草原在脚下铺展开来,绿得发亮,成群的牦牛像撒在绿毯上的黑珍珠;远处的雪山顶着雪顶,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苏瑶突然抓住我的手,指尖有点凉,声音却满是激动:“你看!那是不是香格里拉?比照片上还美!”樱井美子也忘了矜持,把转经筒从包里拿出来,握在手心轻轻转着,眼神亮得像藏地的星星:“终于到了……我好像已经闻到酥油茶的香味了。”
舱门打开的那一刻,风裹着草原的青草味扑面而来,还混着点远处牧民家飘来的酥油香。苏瑶第一个冲下舷梯,深吸一口气,转头冲我们喊:“快!我们回家!”樱井美子跟在她后面,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转经筒在手腕上晃悠,脸上是藏不住的期待。我跟在她们身后,看着晨光落在她们的发梢上,突然觉得——从色拉到香格里拉,不是简单的路程转换,是带着彼此的心意,走向了更暖的地方;是把经幡的祈愿、篝火的暖意,都装进了奔向“家”的脚步里。
取行李时,苏瑶盯着传送带里我的帆布包看,突然戳了戳我胳膊:“你之前说家里养了10头公牛,它们会不会像色拉的牦牛一样,凑过来舔人啊?”我刚点头,她赶紧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那我得把头发藏好,上次在色拉被牦牛蹭了一肩膀毛,樱井美子笑了我半天!”
樱井美子正好拎着行李走过来,耳尖还没褪红,却故意逗她:“谁让你非要蹲在牦牛旁边喂饼干?这次去你家烟田,可别又把烟叶当成茶叶摘了。”苏瑶不服气地哼了声,伸手去抢樱井美子手里的转经筒,两人闹着闹着就跑到了机场门口,我跟在后面笑,手里还攥着母亲发来的新消息——“你爸在门口举着格桑花布袋,一眼就能看着”。
出机场时,风里的酥油茶香更浓了。苏瑶一眼就看到了父亲:他穿着藏青色的氆氇,腰间系着磨得发亮的牛皮绳,手里举着个印着格桑花的布袋,正踮着脚往人群里望,皱纹里都堆着笑。她拉着樱井美子跑过去,声音比风还快:“叔叔好!我是苏瑶,您家的牦牛肉汤是不是还在火上温着呀?”
父亲愣了愣,随即把布袋递过来,里面装着三罐刚炒好的青稞脆,还带着点余温:“早就炖上了!姑娘,路上累不累?车就在外面,能拉着你们看沿途的经幡。”樱井美子接过布袋,把转经筒握在手心,弯腰鞠躬时,藏袍的衣角扫过地面的碎石:“谢谢您,叔叔。麻烦您特意来接我们,太打扰了。”
上车时,苏瑶非要坐副驾,说要“第一个看草原”。车刚开出机场没多久,就被路边的玛尼堆吸引——那玛尼堆比色拉的更高,石头上刻满了经文,风一吹,挂在上面的经幡哗啦啦响。她拉着我停下车,蹲在玛尼堆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最上面的石头,转头问我:“我能放一块吗?就像在色拉那样,祈愿我们接下来的日子都顺顺利利的。”我刚点头,她就从包里掏出那个小铁盒,取出经幡碎片轻轻压在石头下;樱井美子也走过来,把自己的小石子放在旁边,轻声说:“也祈愿叔叔阿姨身体健康,黑牦牛开春能顺利下崽。”
我看着她们蹲在玛尼堆前的背影,风把苏瑶的马尾吹得晃悠,樱井美子的围巾缠在她手腕上,两人头挨着头小声说话,心里突然暖得发颤。车继续往村子开,草原在窗外铺展开来,成群的牦牛慢悠悠地啃着草,远处的羊群像撒了把碎雪。苏瑶趴在车窗上,手指着一只沾了土的小羊尖叫:“你看那只!像刚从面缸里滚出来的!”樱井美子也凑过去看,突然笑出声:“像我小时候在北海道见的绵羊,不过这里的羊更野——跑起来比苏瑶上次在色拉追经幡还快。”
苏瑶回头瞪她,却没真生气,反而从布袋里抓了把青稞脆递过去:“吃吧吃吧,堵上你的嘴!不过这青稞脆真好吃,比东京的米饼还香,回去我要带两罐给我爸妈。”樱井美子接过,又抓了一把塞给我,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赶紧缩回去,耳尖又红了——她平时总说“人与人要保持距离”,此刻却连分享零食都忘了讲究“分寸”。
快到村子时,远远就看到母亲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块蓝色的藏布,布角上绣着朵格桑花。苏瑶立刻推开车门跑过去,抱着母亲的胳膊就喊:“阿姨!我是苏瑶,我终于喝到您炖的牦牛肉汤啦!”母亲笑得眼睛都眯了,把藏布披在苏瑶肩上,藏布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路上冷吧?快进屋,汤还在火上温着,给你们留了最大块的肉。”
樱井美子跟在后面,规规矩矩地鞠躬:“阿姨好,我是樱井美子。谢谢您愿意让我们来家里打扰。”母亲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藏袍的袖口扫过她的手背,暖得很:“别这么说,你们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尝尝我煮的酥油茶,比机场卖的更浓。”
我站在院门口,看着她们三个在屋里说笑的身影,风里的酥油茶香越来越浓。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光,院角的经幡轻轻飘动,突然觉得——所谓的“好时光”,从来不是什么盛大的风景,是身边有两个能一起笑、一起盼着牦牛肉汤的人,是风里有熟悉的家的味道,是此刻心里的暖,比高原的阳光还烫。
在村里的日子过得像泡在酥油茶里,暖得发稠。每天清晨,父亲总会叫醒我们去喂牛,苏瑶总比谁都积极,穿着母亲给的藏青色小氆氇,跟着父亲身后学拌饲料,手里的木勺敲得铁桶叮当响。“黑牦牛好像更喜欢我喂的料!”她蹲在牛圈边,看着那头开春要下崽的黑牦牛舔她手心,笑得眼睛都弯了,头发上还沾着根干草。
樱井美子则喜欢跟着母亲去烟田。她学母亲的样子,把晒得半干的烟叶轻轻翻过来,指尖沾了点烟叶的焦香,却一点也不在意。“阿姨,这样翻是不是能让烟叶更均匀地晒到太阳?”她问得认真,母亲笑着点头,把自己的宽檐帽摘下来给她戴上:“美子姑娘心细,比我家这小子会干活。”我站在田埂上看着她们,风把烟叶吹得轻轻晃,阳光落在樱井美子的发梢上,突然想起去年夏天——也是这片烟田,小田也是这样跟着母亲学翻烟叶,还笑说“香格里拉的太阳把烟叶晒出了甜香味”。
那天下午,我带着苏瑶和樱井美子去纳帕海。车开在草原的小路上,苏瑶把车窗摇到最大,风灌进来,带着湖水的清冽。“你看那片候鸟!”她指着远处的湖面,白色的候鸟落在结着薄冰的湖面上,像撒了把碎珍珠。樱井美子举着相机拍照,转经筒挂在手腕上,随着动作轻轻晃:“比我在画册里看到的还美,要是春天来,是不是能看到湖水全化了的样子?”
我点头,心里却晃过去年的画面——也是这片湖,小田坐在副驾上,手里拿着块青稞饼,边吃边说“等明年夏天,我们带些日本的樱花饼来,跟这里的青稞饼换着吃”。那时的风也像现在这样软,她的笑声混着候鸟的叫声,落在湖面上,连波纹都带着暖。苏瑶好像察觉到我走神,拉了拉我的胳膊:“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下次带我们来的样子?”我回过神,笑着摇头:“在想去年夏天,这里的草比现在还绿。”
傍晚带她们去松赞林寺时,夕阳正落在金顶上,把整个寺庙染成暖金色。苏瑶拉着樱井美子去看寺外的转经筒,两人手牵手跟着藏民一起转,苏瑶转得太急,差点撞到人,樱井美子赶紧拉住她,笑着说“慢点,转经要心诚,不是比谁快”。我站在远处,看着她们的背影,想起去年小田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拉着我转经筒,还跟我说“以后我们每年都来一次,把这里的经筒都转遍”。
回去的路上,苏瑶买了串烤青稞,分给我和樱井美子。“甜丝丝的,比在色拉吃的还好吃!”她咬着青稞串,眼睛亮晶晶的。樱井美子也点头,把自己那串上的葡萄干摘下来给她:“你喜欢就多吃点,明天我们去草原上放风筝好不好?”苏瑶立刻拍手同意,转头问我:“你会放风筝吗?肯定比我们放得好!”
我接过她递来的烤青稞,甜香在嘴里散开,心里却有点发涩——去年夏天,小田也在这里买过烤青稞,还说“这个要带点回日本,让爸妈尝尝香格里拉的味道”。那时她也是这样,叽叽喳喳地规划着下次来的行程,说要去草原放风筝,要去看黑牦牛下崽,要跟母亲学煮酥油茶。可现在,风筝还没放,她却远在大洋彼岸,连一句“最近好吗”都难得说上。
晚上坐在院子里,母亲煮了酥油茶,父亲拿出自酿的青稞酒。苏瑶靠在我身边,听父亲讲草原上的故事;樱井美子坐在旁边,手里转着转经筒,偶尔插一句问草原的春天是什么样子。风里带着院角格桑花的香味,远处传来牧民的歌声,一切都那么安稳。我看着眼前的人,又想起去年夏天,小田也是这样坐在我身边,靠在我肩上听父亲讲故事,还偷偷跟我说“你家的院子真暖,以后我也要有个这样的院子”。
苏瑶好像看出我有点不对劲,悄悄碰了碰我的手:“是不是累了?要是累了我们就早点休息。”我摇摇头,给她倒了杯酥油茶:“没事,就是觉得今天的月亮真圆。”樱井美子也抬头看月亮,轻声说:“东京的月亮没有这么亮,也没有这么暖。”
我望着月亮,心里突然明白——有些日子,就像风里的经幡,飘过去就不会再回来。去年夏天的笑声、约定,还有小田的身影,都成了藏在风里的旧时光。可现在,身边有苏瑶的笑脸,有樱井美子的陪伴,有父母的温暖,这些新的日子,也像酥油茶一样,慢慢熬出了属于我们的味道。或许,这就是生活吧——旧时光会留在心里,新的温暖会不断到来,只要珍惜眼前人,日子就会一直暖下去。
晚饭过后,母亲收拾碗筷时,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神往客厅方向瞟了瞟——苏瑶正跟着父亲学编牛毛绳,手指被绳子磨得发红也没停;樱井美子坐在旁边,手里转着经筒,偶尔帮苏瑶递根绳子,嘴角带着浅笑。我心下了然,跟着母亲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