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岁府花园,金桂飘香。粥姚站在那株爬满菟丝子的老桑树下,指尖轻触缠绕的藤蔓。岁歌用菟丝子开花为暗号唤她前来,却迟迟不见人影。
姑娘。
小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粥姚转身,只见侍女脸色苍白,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公子临时被召入宫,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小蝶递上锦盒,他说...您看了就明白。
锦盒入手沉甸甸的。粥姚刚想打开,小蝶却按住她的手:公子嘱咐,请姑娘回医馆再看。
回到医馆内室,粥姚锁好门窗,这才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本陈旧账册,封面上写着《西北军需实录·甲辰年》,正是父亲遇害那年。账册下压着一封信,岁歌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
此账册从叔父书房秘阁所得,阅后即焚。三日后皇后寿宴,当众揭露恐生变,我另安排人在城外接应你离京暂避。岁歌。
粥姚手指微颤,翻开账册。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药材出入,其中几页被特意折起——那是价值千金的血灵芝、人参等名贵药材的记录,官方数量与实际运送数量相差悬殊,差额处盖着一个醒目的红印:岁威远核准。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薄纸,是父亲的字迹!粥姚胸口如遭重击。纸上详细列出了药材贪腐的证据链,末尾写着:威远贪墨军需,证据确凿。此纸若有不测,当为后人指路。粥明远绝笔。
父亲...泪水模糊了视线。十年了,她终于握住了仇人的罪证。
账册最后还有岁歌新写的一页分析:岁威远如何勾结药商以次充好,如何栽赃父亲,甚至连当年押送父亲流放的差役都被他找到,承认是受岁威远指使在途中下毒...
一声巨响,医馆大门被撞开。粥姚迅速将账册藏入袖中,刚转身,几名官兵已闯进内室。
奉岁大人之命,搜查违禁药材!
为首的官兵不由分说开始翻箱倒柜。粥姚冷静地看着他们将药柜里的瓶瓶罐罐扫落在地,心知这是岁威远在找那本账册。
大人,没有。一个士兵低声汇报。
领头者冷冷扫视房间,目光落在粥姚身上:搜她。
两名婆子粗暴地抓住粥姚,开始搜身。就在她们即将触到袖中账册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岁公子到!
岁歌一身墨蓝官服大步踏入,面色冷峻:住手。
官兵们立刻松手退开。岁歌扫视一片狼藉的医馆,眼中寒光闪烁:谁准你们来此放肆?
回公子,岁大人怀疑这里有通匪药材...
滚出去。岁歌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寒战,告诉叔父,这里我查过了,没有他要的东西。
待官兵退去,岁歌才转向粥姚,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没事吧?
粥姚摇头,袖中的账册如烙铁般灼热。岁歌为了她,公然违抗叔父...若他知道她正计划利用这些证据毁掉岁家...
账册看了吗?岁歌压低声音。
粥姚点头,喉咙发紧: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岁歌凝视她片刻,突然道:三日后皇后寿宴,叔父必会出席。我已安排妥当,届时你无需出面,我会当众揭发他的罪行。
粥姚震惊,可他毕竟是你叔父...
正因如此,由我出面才最有说服力。岁歌握住她的手,这是我欠你的公道。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粥姚却如芒在背。她该告诉他,自己已经计划好要在寿宴上当众质问岁威远吗?她该告诉他,她不在乎岁家会因此蒙羞甚至获罪吗?
岁歌...她艰难开口,若此事牵连整个岁家...
父亲早对叔父不满,岁家根基不会动摇。岁歌轻轻将她拉近,倒是你,暂时离京避避风头为好。我已命人备好车马,明日就送你出城。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粥姚胸口发疼——他在保护她,甚至不惜与家族对抗。而她...却在想着如何利用这份感情达成复仇。
最终她只说出这一个字。
岁歌离开后,粥姚彻夜未眠。账册上的证据与父亲的血书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天亮时分,她做了决定——推迟离京,参加皇后寿宴。她要亲眼看着岁威远伏法,哪怕因此与岁歌决裂。
寿宴当日,皇宫张灯结彩。粥姚以岁歌医师的身份入宫,一袭湖绿色宫装,发间只簪那支木簪。岁歌远远看见她,眉头微蹙,快步走来:你怎么...
我必须亲眼见证。粥姚直视他的眼睛,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
岁歌犹豫片刻,终于点头:跟紧我。
宴席设在御花园,百官依次入座。粥姚坐在岁歌身后,目光不时扫向主宾席上的岁威远。那位岁家叔父一身戎装,面容冷峻,正与邻座的五皇子低声交谈。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喝,帝后入场,众人跪迎。繁琐的礼仪过后,歌舞起,宴席正式开始。
粥姚食不知味,等待着岁歌承诺的时机。然而酒过三巡,岁歌却迟迟不动。她忍不住轻拉他的衣袖,岁歌微微摇头,示意再等。
突然,岁威远起身敬酒:臣有一事启奏。
皇帝慵懒地挥手:爱卿请讲。
臣近日查获一桩旧案。岁威远声音洪亮,十年前西北军需贪腐案,主犯粥明远畏罪自尽,但其女潜伏京城多年,如今勾结逆党,意图不轨!
粥姚浑身冰冷,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岁歌猛地站起:叔父此言差矣!粥明远一案另有隐情...
歌儿!岁峥厉声喝止,坐下!
岁威远冷笑:看来我侄儿已被那妖女蛊惑。他一挥手,带上来!
两名侍卫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进来。粥姚倒吸一口冷气——是赵铁山!老人没死?
此人是当年押运官赵铁山,侥幸未死。岁威远高声道,他亲口供认,粥明远之女粥姚接近岁歌,实为复仇!
全场哗然。岁歌面色铁青:胡说!赵铁山明明...
明明被你藏起来了?岁威远讥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转向皇帝,陛下,臣有确凿证据,粥姚不仅意图复仇,还暗中配制禁药,图谋毒害朝中大臣!
荒谬!岁歌怒喝,叔父这是栽赃!
皇帝被这场面弄得有些不耐烦:岁爱卿,可有实证?
岁威远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此乃粥姚亲笔所写复仇计划,由其贴身侍女小蝶举报。
粥姚如遭雷击。小蝶?那个总是甜甜叫她的小蝶?
岁歌猛地转头看她,眼中满是震惊与疑问。粥姚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她确实曾在小蝶面前表露过复仇之意...
粥明远一案朕记得早已结案。皇帝皱眉,若其女真有复仇之举,拿下便是。
陛下明鉴!岁威远得意地瞥了岁歌一眼,此女狡猾多端,更兼医术毒术了得。臣请旨即刻捉拿!
侍卫向粥姚逼近。岁歌挡在她身前:谁敢!
逆子!岁峥拍案而起,为了个女人,你要毁掉岁家吗?
场面一片混乱。粥姚看着岁歌挺直的背影,胸口如压巨石。她不能连累他...
岁公子。她轻唤一声,从他身后走出,多谢这段时日的照顾。
岁歌不解地看她。粥姚面向皇帝跪下:民女粥姚,确有复仇之念。
全场寂静。岁歌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粥姚不看他,继续道:但民女父亲确系冤枉。十年前西北军需贪腐案,真正主谋是岁威远!他贪墨军需,栽赃我父,又派人毒杀我父于流放途中!民女这里有确凿证据!
她从袖中取出那本账册,高举过头:此乃岁威远亲笔签押的军需账册,上面清楚记录着他贪墨的药材数量!还有我父亲的绝笔血书,指认岁威远就是凶手!
岁威远面色大变:妖女伪造证据!陛下...
且慢。一直沉默的五皇子突然开口,账册可否让本王一观?
皇帝点头示意。太监将账册呈上,五皇子仔细翻阅,脸色渐沉:这印章确实是岁大人的...
岁威远额头渗出冷汗:殿下明鉴,这账册定是被盗...
够了!岁歌厉声打断,叔父,我亲眼见你书房秘阁藏有此册。粥明远一案确有冤情,你还要狡辩到何时?
岁峥猛地站起:歌儿!你竟偷入叔父书房?
为查真相,不得已而为之。岁歌转向皇帝,陛下,臣请重查此案!
皇帝被吵得头疼,挥手道:此事容后再议。先将那女子收监...
陛下!岁歌急道,粥姚无罪!
她亲口承认有复仇之意,岂能无罪?岁威远冷笑,更何况,她接近岁歌本就是别有用心!
这句话像刀子般刺入岁歌心口。他转向粥姚,眼中满是受伤:是真的吗?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复仇?
粥姚望着他痛苦的眼神,心如刀绞。她可以否认,可以辩解...但她选择了诚实:最初...确实如此。
岁歌踉跄后退一步,仿佛被重击。粥姚继续道:但后来...
后来你发现可以利用我对付叔父,是吗?岁歌声音冰冷,那些...那些时刻,都是假的?
不全是...她声音微弱。
好一个菟丝子。岁歌惨笑,表面柔弱依附,实则绞杀宿主...我早该明白。
岁歌...
够了!他厉声喝止,我为你对抗家族,为你搜集证据...而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
粥姚想解释,却无言以对。她确实利用了他,哪怕后来动了真情...
皇帝不耐烦地挥手:将这女子押下去!岁爱卿,此案交由你全权处理。
侍卫上前抓住粥姚。岁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中怒火渐渐化为死灰。
被押出大殿前,粥姚最后回望一眼。岁歌仍站在原地,背影挺拔而孤独。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满含痛楚,一个满是歉疚。
菟丝子...粥姚轻声自语,不仅依附宿主...还会释放毒素杀死宿主...
她终于明白,自己已成了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天牢阴冷潮湿。粥姚靠在墙角,回想着今天的种种。岁歌受伤的眼神如影随形,刺痛她的心。
突然,牢门轻响。一个熟悉的身影溜了进来——小蝶!
姑娘...小蝶红着眼眶跪下,我对不起您...
粥姚冷冷看着她:为什么?
岁威远...他害死了我姐姐。小蝶泪如雨下,十年前我姐姐是粥府的丫鬟,随老爷流放...一起被毒死了。岁威远找到我,说只要我监视您,就告诉我凶手是谁...
所以你今天指认我?
不!那封信是伪造的!小蝶急切道,我是被迫的...但我已经找到真凶的证据了!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这是我姐姐的遗物,上面有岁威远心腹的指纹!
粥姚接过匕首,心头一震——这正是父亲遇害那晚,她在帐篷外瞥见的凶器!
姑娘,岁公子派我来救您。小蝶压低声音,他虽恨您欺瞒,但更恨叔父作恶。马车已在城外备好,您快逃!
粥姚摇头:我不走。我要为父亲讨回公道。
可是...
告诉岁歌...粥姚顿了顿,谢谢他的账册。还有...对不起。
小蝶还想劝说,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匆忙塞给粥姚一个小布包:防身用!说完匆匆离去。
布包里是一小包药粉和那支木簪。粥姚旋开簪头,里面的红色药丸还在。她苦笑——岁歌连这个都记得还给她。
天窗外,一弯新月如钩。粥姚握紧匕首,下定决心。即使孤军奋战,她也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菟丝子,终究要靠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