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威的小脑袋歪在床边,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沾湿了一小片床单,呼吸均匀得像小猫打呼噜。海天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琉璃。
“这小子,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先睡了。”他低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海威抱起来。小家伙在怀里动了动,咂咂嘴,又沉沉睡去,小胳膊还下意识地圈住了海天的脖子。
“我带他去隔壁休息。”海天对众人说,抱着海威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都早点歇着,别熬太晚。”
等海天安置好海威回来,病房里的气氛已经沉静下来。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划出道银亮的线,映得每个人的影子都长长的。
“夜已深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海丽的声音很轻,带着刚恢复的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看向海蓝,眼神里带着真切的关切,“二哥,你守了我这么些天,眼下乌青重得像画上去的,今晚不用守着我了,去睡个踏实觉。”
海蓝下意识地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确实累了,三天三夜没合眼,此刻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可心里总悬着块石头,放不下来。
“可你若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海丽轻轻扯了扯被角,嘴角弯起抹浅淡的弧度,“医生说我恢复得好着呢,真要是渴了饿了,我喊你们就是。”
海雅这时拿起手机,指尖飞快地敲出一行字,举到海丽面前:“三姐,这个房间不是有两张床吗?我在你旁边睡,你有任何事随时喊我,我警醒着呢。”
海丽看着屏幕上的字,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四妹性子细,有她在身边,确实能让人安心。
“好。”她点了点头,又看向海蓝和海天,“你们就听四妹的,都去歇着。现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一个个熬得跟熊猫似的,难道要我好了之后再反过来照顾你们?”
这话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却让海蓝紧绷的神经松了些。他知道三妹是真的放宽心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那……我们就在隔壁,有事你一定要喊我们。”海蓝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目光在海丽脸上恋恋不舍地打了个转,才跟着海天往外走。
海露也挥了挥手:“三姐晚安,我明天一早就来给你带刚出炉的豆浆!”
“嗯,晚安。”海丽笑着应道。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动静。海雅麻利地收拾好床边的小桌子,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被褥铺在另一张床上,动作轻得像只蝴蝶。她回头看了眼海丽,见她正望着窗外,便拿起手机打字:“三姐要是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
海丽转过头,摇了摇头:“不用,你快睡吧,明天还得去美容院呢。”
海雅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躺下了,只是没关灯,留了盏昏黄的床头灯,方便夜里照应。没过多久,她均匀的呼吸声就传来了,显然是累坏了。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时钟滴答的声响,还有海雅浅浅的呼吸。海丽靠在床头,目光重新落回窗外。
夜空墨蓝如绸缎,缀着疏疏落落的星子,月亮躲在云后,只漏下几缕清辉。这样安静的夜晚,最容易勾起人的思绪。
她想起刚被奶奶收养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穷,冬天没有足够的棉被,她和海蓝、海雅挤在一张小床上,海蓝总把最厚的那床破棉絮往她这边推,说“三姐是女孩子,怕冷”。
想起十五岁那年,她被养父母逼着辍学打工,第一次领工资买了块蛋糕,藏在怀里跑了十几里路回家,想给奶奶过寿,却在门口看到锁着的大门,邻居说奶奶被人贩子推倒,中风走了。
想起遇到周明轩的时候,他穿着白衬衫,站在公司楼下的梧桐树下对她笑,说“海丽,你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那时候她以为自己遇到了救赎,却没料到是更深的深渊。
心口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曾经有个小小的生命在孕育,她甚至偷偷给孩子买过一双迷你的小鞋子,藏在枕头下,幻想着他出生后的样子。
可那个孩子,连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周明轩那张狰狞的脸突然闯进脑海——他踹向她小腹时,眼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厌恶和不耐烦,仿佛她怀的不是他的骨肉,而是什么肮脏的累赘。
“呵……”海丽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悲凉和嘲讽。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相信那样的人?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顺着脸颊滴进被子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不想哭,这些年的苦都熬过来了,现在亲人都在身边,她该高兴才对。
可心里那道伤口,像是被夜风掀开了痂,露出底下鲜红的肉,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悄悄坐起身,不想吵醒海雅,赤着脚走到窗边。玻璃映出她苍白消瘦的脸,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这些年,她像一株在石缝里挣扎的野草,拼尽全力想活下去,以为只要够努力,就能摆脱泥泞,却没想到,命运的泥沼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奶奶……”她对着窗外的夜空轻声呢喃,“我找到大哥他们了,我们团聚了……可我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的曾孙……”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隔壁病房传来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海蓝起夜,脚步在走廊里顿了顿,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三妹,你醒着吗?”海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透着关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海丽赶紧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没事,二哥,就是有点渴,想喝点水。”
“我给你倒。”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片刻后,海蓝端着水杯推门进来,看到她站在窗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不穿鞋子?地上凉。”
他放下水杯,快步走过来,弯腰把她抱回床上,动作自然又小心翼翼,像抱着易碎的珍宝。然后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放在床边,才把水杯递过来。
“是不是睡不着?”海蓝坐在床边,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没追问,只是轻声说,“要是心里闷,就跟我说说话,别憋着。”
海丽接过水杯,小口抿着温水,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心底的寒凉。她摇摇头:“真没事,就是有点认床。”
海蓝也不戳破,拿起旁边的薄毯给她盖上:“那我在这儿陪你坐会儿,等你困了再睡。”
他就那样坐在床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像座沉默的山,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海丽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二哥,你快去睡吧,我真的没事。”
“我不困。”海蓝笑了笑,眼神温柔,“小时候你怕黑,总缠着我给你讲故事,今晚换我陪着你,等你睡着。”
海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眼眶又热了。她别过头,看向窗外,声音低低的:“二哥,谢谢你。”
“傻丫头,跟二哥客气什么。”海蓝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还是收了回来,“快睡吧,天快亮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轻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海丽靠在床头,听着身边海蓝平稳的呼吸,心里那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苦难,那些背叛,那些失去,虽然留下了疤痕,却也让她学会了坚韧。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有大哥的肩膀可以依靠,有二哥的守护可以安心,有四妹五妹的陪伴可以温暖,还有海威那个小不点带来的欢乐。
她慢慢闭上眼睛,这一次,没有再被噩梦纠缠。
海蓝见她呼吸渐渐均匀,终于松了口气。他站起身,给她掖好被角,又看了眼熟睡的海雅,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走廊里的月光依旧清冷,他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星子,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长夜总会过去,黎明终将到来。他的三妹,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好好睡一觉了。而他,会一直守在这儿,等她醒来,等她真正走出阴霾,迎接属于她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