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皇宫的后台化妆间里,暖黄的追光灯在镜面上流淌。
宴晚垂着眼睛,指尖轻轻抚过《镜像》主秀款的裙身——深蓝渐变的真丝绡上,手工钉着三千颗碎钻,从锁骨处蔓延到裙摆,像极了她昨夜在设计图上画的银河。
“宴设计师,还有三分钟开场。”场务敲了敲门,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激动,“全球二十七个国家的直播都架好了。”
镜中的人抬了抬眼。
她化着清透的裸妆,眉峰却压得很平,是刻意收敛的锋芒。
三个月前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复出时,记者问她“被沈氏集团封杀三年后,凭什么杀回高定圈”,她对着镜头笑:“凭我改过的三百版设计稿,凭我在夜市摆摊时学会的缝纫机,更凭——”她顿了顿,眼尾微微上挑,“那些想踩碎我傲气的人,永远不知道我骨头里有多少硬。”
金属挂钩在轨道上滑动的声响突然刺破空气。
宴晚刚要转身,后颈忽然撞上一阵黏腻的湿热。
混着松节油和机油的刺鼻气味涌进鼻腔,她本能地抬手去挡,却见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真丝绡上晕开浑浊的灰,碎钻被染得像蒙了层阴云。
“啊!”助理小棠的尖叫撞在墙上。
宴晚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沾着一滴油。
她慢慢抬头,就看见韩晴倚在化妆台边,指尖还捏着半桶空了的涂料桶。
对方穿了件酒红色的鱼尾裙,耳坠是沈氏集团去年赞助的蓝钻,此刻正随着她的笑声轻晃:“宴大设计师不是最会化腐朽为神奇吗?”她涂着正红甲油的手指划过自己下巴,“怎么?
被泼了脏水就不会走路了?“
后台瞬间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风声。
宴晚的手背在身后攥紧。
三年前在沈时烬的私人酒窖,韩晴也是这样举着红酒杯,看酒液顺着她的晚礼服往下淌,然后说“时烬哥哥最讨厌替身身上有其他味道”。
那时她咬着牙把屈辱咽进喉咙,因为母亲的透析单还在沈时烬的办公桌上。
可现在——她低头看着裙角被污染的痕迹,喉间突然漫上一丝甜腥。
三个月来每天只睡四小时改稿的疲惫,在夜市被城管追着跑时蹭破的膝盖,许曼偷偷塞给她的半块巧克力...所有被压在心底的东西,突然变成一把火,从胃里烧到眼眶。
“韩小姐。”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泼我这桶脏水,是怕我今天走秀太耀眼,抢了你的蓝钻耳坠风头?”
韩晴的笑容僵在脸上。
“还是说...”宴晚抬起手,指尖擦过脸颊上的污渍,在镜中与自己对视。
她看见那个在沈宅地下室改设计稿的女孩,那个在医院走廊啃冷包子的女儿,那个被沈时烬捏着下巴说“你笑起来真像她”的替身——此刻都在她眼睛里,“你怕我站在t台上时,会让所有人想起,谁才是真正的设计师?”
小棠突然抽了抽鼻子:“宴姐,你裙子...”
宴晚低头。
被污染的深蓝真丝绡上,机油正顺着碎钻的纹路往下淌,倒像是...她上个月在塞纳河边看见的,被夕阳染红的雨。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镜像》的主题是‘破碎与重生’,现在这样,倒更贴切了。”
“宴晚你疯了?”小棠急得要去拿清洁喷雾,“这是主秀款,品牌方——”
“品牌方要的是话题度。”宴晚扯掉身上的防尘罩,金属挂钩“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现在全巴黎的镜头都在等我出丑,我要是躲进后台,他们就赢了。”她转身看向挂在墙上的电子屏,t台的实时画面里,模特们已经站成了星轨状,“去把我那件备用的珍珠披肩拿来。”
“可是...”
“小棠。”宴晚按住她的肩膀,“你记得我在夜市摆摊时,有个老太太说我的衣服‘像把太阳缝进布里’吗?”她的拇指抹掉小棠眼角的泪,“今天,我要把太阳穿在身上,让所有人看看。”
后台的门被撞开时,许曼手里还攥着粉饼。
她喘得厉害,发尾沾着刚才跑过走廊时蹭的金粉:“我听见动静就来了!”她的目光扫过宴晚的裙子,瞳孔猛地缩紧,又立刻松开,“妆没花,就是脸颊有点油。”她掏出口红,是宴晚最爱的裸粉色,“我帮你补个唇,显得有气色。”
“谢谢。”宴晚任她动作,“上次在夜市,你说我适合这种颜色。”
“那是因为...”许曼的手指顿了顿,“你本来就该活在光里。”
t台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宴晚对着镜子最后理了理碎发——耳后还别着许曼三年前送的碎钻发夹,在污渍里闪着微光。
她转身走向后台门,高跟鞋叩在地面上,一下,两下,像在敲开某种封印。
“宴设计师!”场务举着对讲机冲过来,“直播导演说...”
“说我现在上去,收视率能破纪录?”宴晚推开后台门,穿堂风卷着t台的聚光灯涌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告诉他,我很乐意。”
沈时烬的西装袖口被扯得变了形。
他站在第一排VIp座,手指还保持着抓椅子扶手的姿势,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方才那桶脏水泼下去时,他听见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像三年前在医院,护士说“宴夫人的透析管堵了”时的那种慌乱。
“这是...意外?”旁边的品牌方总监声音发虚。
沈时烬没说话。
他看见宴晚在后台走动的身影,看见许曼冲过去补妆,看见她转身时裙角的污渍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三年前的圣诞夜,宴晚缩在他书房的地毯上改设计稿,鼻尖冻得通红,却不肯穿他让人送的羊绒披肩,只说“这是我该受的”。
t台的灯光突然暗了。
沈时烬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手机,想给林小蔓发消息调监控,屏幕却在这时亮起——是三年前宴晚第一次来沈宅时拍的照片,她站在落地窗前,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株努力往光里长的草。
聚光灯“刷”地打在t台中央。
宴晚走出来的那一刻,沈时烬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她的裙身沾着污渍,却走得比任何一场高定秀的模特都直。
碎钻在污渍里闪着星子般的光,珍珠披肩搭在肩头,像落了层月光。
她的下巴抬得很高,眼尾微微上挑,是他从未见过的、带着点锋利的骄傲。
第一排的时尚评论家最先反应过来。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突然拍起手来。
掌声像火星掉进干草堆,从VIp区蔓延到媒体席,最后响彻整个大皇宫。
直播镜头扫过观众席,能看见有人红了眼眶,有人举着手机录视频,弹幕疯狂滚动:“她不是模特,她是光!”“这才是真正的女王!”
沈时烬慢慢坐下。
他的手还在抖,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某种更烫的东西,从心脏一路烧到指尖。
三年来他无数次告诉自己,眼前的女人只是替身,可此刻看着她在光里微笑,他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宴晚发着烧,却坚持要去医院陪母亲,他冷着脸说“你走了就别回来”,她却还是撑着伞冲进雨里,背影小得像片叶子。
“时、时烬?”韩晴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点发颤的讨好,“我刚才...”
沈时烬猛地转头。
他看见韩晴攥着空涂料桶的手,看见她耳坠上的蓝钻,突然想起上周在董事会,季明远笑着说“韩小姐的蓝钻赞助,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林小蔓。”他摸出手机,声音低得像淬了冰,“调后台所有监控,从十分钟前开始。”
林小蔓在电话那头应了声。
沈时烬挂断电话,目光重新落回t台。
宴晚已经走完了主秀,正站在谢幕区接受采访。
记者问她“被泼脏水后为什么坚持走秀”,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话筒:“因为我知道,总有人想让我低头。
但我偏要站着,站得比他们高,站得让他们害怕。“
沈时烬的指腹蹭过西装内袋里的信纸——那是宴晚三天前寄来的分手信,“我不是她”四个字已经被他摸得发毛。
此刻他忽然懂了,三年来他一直困在回忆里,却忘了眼前人早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活成了比月光更亮的存在。
后台的保洁推着清洁车经过,沈时烬瞥见地上有块碎玻璃——是他方才砸的香槟杯。
阳光透过玻璃碴折射在墙上,像极了宴晚耳后那枚碎钻发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