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晚第三次按下回拨键时,指尖已经失去了知觉。
手机贴在耳边的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直到第四声嘟响后,那边终于传来吴医生带着杂音的呼吸声。
“吴医生!”她的声音带着破音,“我妈是不是——”
“宴小姐。”吴医生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像被人按在水里说话,“血透中心的进口药断供了,今天开始停诊。”
宴晚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她抓着楼梯扶手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断供?上周五你还说库存够三个月!是不是有人……”她顿了顿,喉咙发紧,“是不是有人找过你?”
电话那头沉默得能听见电流声。风掀起她的睡裙下摆,凉得刺骨。
“对不起。”吴医生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太太的手术排期……我儿子的学校……”
咔嗒。
忙音在耳边炸响。
宴晚盯着黑屏的手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在医院走廊,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靠在消防栓上抽烟,目光黏在她后颈——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巧合。
她冲回屋里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深夜的风卷着细雪灌进领口,她攥着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从私立医院到社区诊所,一个接一个拨过去。
“抱歉,我们肾内科床位已满。”
“宴设计师?不是我们不想帮,只是……上面有指示。”
“您母亲的情况需要特殊用药,我们确实没有储备。”
第十七个电话挂断时,她正站在便利店门口的路灯下。
手机屏幕在雪光里泛着冷白,通话记录里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像张网,将她罩在中间。
她靠着冰凉的玻璃墙滑坐下去,膝盖抵着胸口,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
“这就是你要的自由?”
低沉的男声从头顶压下来。
宴晚抬头,看见沈时烬撑着伞站在面前,黑色大衣下摆沾着雪水,眉峰凝着冷意。
他的影子笼罩住她,像座推不开的山。
她扶着墙站起来,指尖还在发抖:“你让人停了我妈的药。”
“是你先想逃。”沈时烬的伞倾向她这边,雪粒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昨天去见林氏集团的设计总监,今天联系国外的设计院校——宴晚,你当我瞎吗?”
他伸手要碰她的脸,宴晚偏头躲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指节微微发颤:“只要你安分待在我身边,吴医生会继续治疗,我可以让你母亲住VIp病房,用最好的药——”
“所以你就用我妈的命当锁链?”宴晚冷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三年前你用破产威胁我,现在用死亡。沈时烬,你到底要困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瞳孔缩了缩,喉结滚动:“困?我给你的是庇护!你以为离开我,那些等着看宴家笑话的人不会踩上来?你以为你的设计稿能卖出去,不是因为我在背后——”
“够了!”宴晚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给的从来不是庇护,是施舍!你把我当宴昭的影子,当宠物,当你赎罪的工具!可我是人,会疼,会恨,会想逃!”
雪下得更大了。
沈时烬的伞在两人之间摇晃,雪花落进他的衣领,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她发红的眼尾:“你说这些,是真的想逃,还是在赌气?”
“我是真的……”宴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摸出来,是顾小雨的消息:别怕,还有我们在。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时目光清亮,“我是真的,再也不想当你的困兽了。”
沈时烬的指尖抵在她身侧的墙上,伞骨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他凑近她,呼吸扫过她冻红的耳垂:“那你试试看。”他的声音轻得像诅咒,“看看没有我,你能不能保住你妈这条命。”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宴晚顺着声音望过去,路灯照出一个微胖的身影——是老张,抱着个文件袋,跑得直喘气。
沈时烬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眉峰皱起。
老张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刹住脚,抬头时额角挂着汗:“晚、晚姐……”他喘着气,把文件袋往她怀里塞,“我联系了市立医院的王主任,他说……他说可以接收阿姨。”
宴晚的手指蜷进文件袋的提手里,掌心被勒得发疼。
她望着老张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笑了,眼泪却又掉下来。
沈时烬盯着那个文件袋,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扯了扯领带,转身钻进车里。
引擎声轰鸣着划破雪夜,红色尾灯消失在街角。
老张搓了搓手,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我半夜翻到王主任的老同学电话,磨了半小时嘴皮子……晚姐,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的。”
宴晚攥紧文件袋,雪落在睫毛上,很快融成水珠。
她望着沈时烬离开的方向,轻声说:“老张,我们去医院。”
雪还在下,可她突然觉得,这场困住她三年的寒冬,或许就要过去了。
老张的话像一颗落在雪地里的火星,宴晚的睫毛猛地颤了颤。
她捏着文件袋的手指松开又收紧,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私立医院?哪家?要多少钱?”
“市东的圣心医院。”老张哈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散成雾,他从羽绒服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我堂哥在医药代表圈子里混,半夜翻通讯录找到圣心肾内科主任的私人号码。主任说你母亲的情况他们能接,但得赶在天亮前办手续——沈氏集团的人可能已经在封锁公立医院了。”
宴晚的指甲掐进掌心,疼意顺着神经窜到眼眶。
她望着老张冻得发紫的耳垂,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晚照”工作室,这个总把设计稿卷角抚平的男人,曾红着眼说“晚姐,我信你能东山再起”。
此刻他鼻尖沾着雪粒,眼底却亮得像淬了星火:“我把所有积蓄都转过去了,够付三天押金。剩下的……我们慢慢想办法。”
“老张……”宴晚的声音哑得厉害,她抬手想拍他肩膀,却在中途顿住——这个总说“我糙得很”的男人,此刻正用冻僵的手指替她理了理围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凌晨两点的市立医院急诊大厅空得能听见脚步声。
宴晚推着移动病床穿过走廊时,母亲的手从薄被里滑出来,冰得她心头一紧。
“妈,是我。”她俯下身,把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们换个暖和的地方,好不好?”
病床上的女人睁开眼,眼尾的皱纹里还凝着未干的泪。
她喉咙插着氧气管,却说不清话,只能用指节轻轻叩了叩宴晚手背——这是她们母女间的暗号,从小到大,每次宴晚被父亲骂哭,母亲都会用这种方式说“别怕”。
“我在呢。”宴晚吸了吸鼻子,推着病床拐过转角。
老张抱着病历本跑在前面,向护士台出示证件时,后颈的绒毛被冷风吹得乱翘。
消毒水的气味裹着暖意涌过来,她看见圣心医院的logo在电梯显示屏上亮起,像颗暗夜里突然亮起的星。
同一时间,盛霆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亮如白昼。
沈时烬捏着咖啡杯的指节泛青,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
“查清楚了?”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凌晨一点十七分,宴晚的车进了圣心医院地下车库?”
助理小陈缩了缩脖子,额角沁出冷汗:“是。监控拍到张助理搬着病历袋,宴小姐推着……”
“够了。”沈时烬突然起身,黑色西装撞翻了桌上的文件。
他抓起车钥匙往门外走,在玄关镜前顿住——镜中男人眼底通红,领带歪在锁骨处,活像被扯断了线的木偶。
“通知圣心医院院长。”他按下电梯键,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宴晚的母亲明天中午前转回原医院。”电梯门开的瞬间,他补了句,“另外,查查张助理最近联系过哪些人。”
凌晨四点的圣心医院病房,暖风机嗡嗡作响。
宴晚坐在母亲床头,看着心电监护仪上规律的波形,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半分。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躺着二十三条未读消息,最上面一条是顾小雨发来的:“陈姐说环贸大厦有间空着的工作室,明天带你去看。”
她盯着“工作室”三个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纱帘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
宴晚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指腹蹭过那道熟悉的伤疤——那是她十岁时,母亲为了给她买设计图册,在菜市场被自行车撞的。
“妈,”她俯身在母亲额角落下一吻,“等你好起来,我要让‘晚照’重新挂在最高的写字楼里。”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突然被推开,老张抱着保温桶探进头来:“晚姐,我买了粥。”他的睫毛上还沾着融雪,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热乎的,喝了再眯会儿。”
宴晚起身接过保温桶,忽然听见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是个陌生号码。
她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陈姐带着睡意的声音:“晚晚,环贸那间工作室,房东说可以先看样。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楼下等你。”
月光漫过窗沿,在地面铺成一条银路。
宴晚望着病床上沉睡的母亲,又看了眼手机里的消息,忽然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那是被沈时烬压了三年的,属于宴晚自己的,热腾腾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