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山林。楚昭背靠树干喘息，小满已陷入昏睡，被他安置在岩缝中，身上盖着一块破布。她左眼空洞，金属框边缘还跳跃着细微的电火花。楚昭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没入林深处。
他不能停。矿洞的事很快会传开，独孤绝不会放过他。但此刻更扰他心神的，是那幅地图，还有水囊里渗出的金线——那些符文仿佛有生命，在眼前一闪而逝。
他走到一片开阔地，前方浮着微光。不是火，也不是月色，而是一缕流动的银白，宛如水汽在空中盘旋。他放慢脚步，伏低身子，悄然靠近。
空地上站着一人。银发披肩，身着反光战甲，手中握剑。是萧沉月。
她在练剑，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招却划出奇异轨迹。剑气未落向地面或树木，而是悬浮半空，如液体般流转、聚合，形成一个个环状结构。那些环层层嵌套，缓缓旋转，如同某种精密仪器正在运转。
楚昭屏住呼吸。这不对劲。修仙者的剑气向来凌厉刚猛，可她的剑气却柔韧如水，竟能凝形不散。他见过这种东西。
脑中突起刺痛。一幅画面闪过：洁白的房间，墙上挂着显示屏，跳动着复杂的公式。一个女人站在操作台前，手指飞快敲击键盘。她回头看他，说了句什么，但他听不清。
眼前的剑阵与那画面重合了。
他下意识往前挪了一步，脚下枯枝断裂。
咔。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剑势骤停。
银光瞬间收束，化作一道流影疾射而来。楚昭尚未反应，脖颈一凉，剑锋已抵喉间。力道不重，却足以令他不敢妄动。
萧沉月立于面前，眼神冷若寒冰。她不开口，只盯着他，目光从脸扫至手，再落到腰间。
“谁让你来的？”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却带着压迫。
楚昭低头，肩头微颤，似被吓住。“女……女将军，我只是路过，想歇口气……没别的意思。”
她不信。剑尖向前递了半寸。“你看了多久？”
“没……没看清，就听见动静，过来瞧一眼……”
“那你现在看清了？”她问。
楚昭未答。他的视线越过剑刃，落在她眉心。那里有一道红痕，形如倒悬小剑，边缘泛着极淡的光，一明一灭，频率稳定。
他心头一震。
实验室的门开启时会有提示音。每次她走进去，防护服上的标记便会亮起，频率与此完全相同。他还记得那标记的位置——就在胸口上方，靠近锁骨。而她如今的伤痕，位置分毫不差。
“你这伤……”他脱口而出，“和以前一样。”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这不是装傻能蒙混过去的。
萧沉月瞳孔微缩。剑未撤，灵压反而加重。楚昭顿觉喉间收紧，呼吸艰难。
“你知道什么？”她语气比先前更冷。
“我不是谁派来的。”他抬眼，不再闪避，“我只是……认得这个图案。”
她不动。
楚昭缓缓举起右手，指尖指向自己心口。“它刚才跳了一下。”他说，“就像那天警报响之前，你按在我胸口的那个启动键。”
空气凝滞数秒。
萧沉月终于有了反应。她未收剑，也未再施压，只是望着他，眼中多了些别的意味——不是杀意，亦非怀疑，而是一种迟疑。
“你说的那个键，”她声音低了些，“是什么样子？”
楚昭一怔。她竟问这个。
“方形的，”他说，“蓝色边框，中间有个三角符号。按下会震动三下，然后系统解锁。”
她问：“你说的是哪天？”
“最后一次实验。”他声音沉下，“我们测试时空通道稳定性。你坚持亲自校准参数，我说太危险，你不听。后来能量过载，警报响起，你把我推出去，自己留了下来。”
萧沉月的手指微微一颤。
剑尖偏开些许。
“不可能。”她说，“那是我的记忆碎片，没人知道。”
“那不是你的记忆。”楚昭看着她，“是我的。”
她猛然抬眼。
楚昭继续道：“我在地球时是个学生，你在研究院工作。我们合作开发一个项目，叫‘跃迁引擎’。你说若成功，就能打破维度壁垒。可最后一次测试出了问题，整个实验室炸了。我醒来时，已在这世上，成了个流浪汉。”
他说得平静，无夸张，无激动。
萧沉月却如遭重击。她后退半步，剑势也松了几分。
“你说这些，是为了活命？”她问。
“我不怕死。”楚昭摇头，“但我怕认错了人。如果你真是她，你就该记得——你说过，要是有一天忘了我，就用剑刻满星辰提醒自己。”
萧沉月的手紧紧攥住剑柄。
她忽然转身，挥手一斩，剑气掀开沙土，露出平整石面。她指尖凝聚灵力，在石上画下一符号。
三角形，外绕波纹，下方标注一组数字。
楚昭看见那串数字，心跳骤然一滞。
那是他们实验室的紧急终止代码。
“这串数，”她回头看他，“代表什么？”
“是关闭主控系统的密码。”他说，“输入后所有能源切断，冷却程序自动启动。但如果在倒计时期间再次输入同一组数字，系统将强制重启，引发连锁爆炸。”
她盯了他许久。
随后，她将剑插回背后，转身欲走。
“等等。”楚昭喊住她。
她停下，未回头。
“你既然还记得这些，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她沉默数秒。
“因为我不确定。”她说，“我只知道，每当我写下这些公式，脑子里就会疼。像有什么东西被锁住了。我不想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那你现在信了吗？”
她未答。
风穿林而过，扬起她的银发。她伫立原地，背影笔直。
“你走吧。”她说，“别再跟着我。”
楚昭未动。
“如果我不是陌生人呢？”
她肩头微微一震。
仍不回头。
楚昭上前一步。“你可以杀我，也可以赶我走。但你不能否认——刚才那一剑阵，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它是算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她终于转身。
眼神复杂难辨。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问。
“我见你从皇宫出来，一路跟来。”他说，“我想弄明白，为何你会出现在那场夜宴，为何你能识破毒茶，又为何会以那种方式出手。”
“你不该跟来。”
“我知道危险。”他点头，“可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杀我。”
她冷笑一声。“你太自信了。”
“我不是自信。”他说，“我是记得你。”
两人对视，无人移动。
远处鸟鸣划破寂静。
萧沉月手搭剑柄。“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跟踪，我不会再留情。”
说完，她腾身而起，身影迅速消失在林梢之上。
楚昭伫立原地，手仍举在半空。风吹过衣襟，裂口轻轻摆动。
他低头看掌心，一道浅痕横亘其上，似被无形之物划过。他未曾察觉疼痛，但血珠正缓缓渗出。
一滴血落下，砸在脚边石上，溅开一小片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