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口仓,建于洛水之滨,仓廪连绵,望之如城。此处乃帝国漕运枢纽,天下粮赋汇集之地,守卫森严,律令森严。
狄仁杰的官轿在仓区大门前落下,早有得到消息的仓监带着一众属官诚惶诚恐地迎候。仓监姓王,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干瘦男子,此刻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下官王监,不知狄阁老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王监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内卫府大头目亲至,绝非吉兆。
狄仁杰面色平和,虚扶一下:“王监不必多礼。本阁此番前来,是为查验昨日入库的那批江南贡品,尤其是那尊‘鎏金飞龙博山炉’的存放之处。”
王监脸色一白,他显然已得到叮嘱,不敢多言,连忙侧身引路:“是,是,阁老请随下官来。”
存放贡品的甲字叁号库位于仓区深处,独立成院,围墙高耸,仅有大门一处出入口,门前有兵士昼夜值守。库房内干燥阴凉,一排排巨大的货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放着各式箱笼,皆贴着封条。
“阁老,就是这里。”王监指着一个靠墙的、略显孤立的紫檀木大箱笼说道。箱笼上的铜锁和户部、将作监的交叉封印果然完好无损,只是箱盖已被官方人员打开查验过。
狄仁杰走近,仔细观察这个箱笼。箱体由名贵紫檀木制成,做工精湛,严丝合缝。他伸手触摸箱壁,敲击几下,声音沉闷,并无夹层。他又仔细检查了锁孔和封印的蜡印,确实没有强行破坏的痕迹。
“存放此箱笼时,可有异状?”狄仁杰问道。
“绝无任何异状!”王监连忙保证,“贡品入库时,由户部、将作监及下官三方共同清点、签押、贴封,然后才抬入此库。入库后,库门立即落锁,钥匙由下官亲自保管,门外始终有两人值守,可作证绝无人进入!”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库房地面、货架以及四周墙壁。地面是夯实的黄土,打扫得颇为干净。他踱步到发现那三枚黑色薄片的角落,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在鼻尖嗅了嗅,除了泥土本身的味道和一丝淡淡的霉味,并无其他异常。
“发现此物时,它们便是这般品字形摆放?”狄仁杰问向身后一名当时在场的库吏。
那库吏紧张地回道:“回……回阁老,正是。小的当时扫地至此,险些被这东西划伤,觉得奇怪捡起来,才发现冰得刺手,放在这托盘里没多久,就见它周围起了白霜,吓得小的赶紧上报了。”
狄仁杰站起身,眉头微锁。现场勘查的结果与听闻一致——一个近乎完美的“密室”。贡品如何消失?这三枚薄片又从何而来?若是贼人遗留,其目的何在?示威?还是某种不得已留下的痕迹?
他再次走到那空荡荡的紫檀木箱前,俯身向内仔细查看。箱内铺着明黄色的绸缎,此刻空空如也,只在角落处,似乎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深色痕迹。狄仁杰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在那痕迹上一抹,指尖传来极其轻微的潮湿感。
“王监,近日仓内可有返潮?”狄仁杰不动声色地问道。
“回阁老,甲字库皆建于高燥之处,防潮极严,绝无返潮之理。”王监肯定地回答。
狄仁杰直起身,将指尖那几乎可以忽略的湿气在鼻下再次轻嗅。除了木材和绸缎的味道,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异样香气,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香料都不相同,清冷而幽邃。
就在这时,李元芳快步从库外走了进来,对狄仁杰低声道:“大人,人员出入记录已初步查阅,贡品入库前后三日,并无闲杂人等进出,所有当值吏员皆记录在案,背景看似清白。另外,如燕那边已有消息,她通过几个老辈人物打听,无人识得此物,但有人提及,数十年前江湖中曾有一个神秘门派,擅用各种奇铁异金打造暗器机关,其标志似乎就是一种形似柳叶的薄刃,只是年代久远,知者甚少,且那个门派早已销声匿迹。”
“神秘门派……柳叶薄刃……”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他再次看向那三枚静静躺在托盘中的黑色薄片,感觉案件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但也隐隐透出一丝方向。
“元芳,”狄仁杰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带人,将这库房,尤其是这个箱笼和发现薄片的角落,再细细搜查一遍,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另外,查一查近几个月,乃至近一两年,各地贡品,尤其是涉及精巧机关、金铜器物的,是否有类似失踪或异常的记录。”
“是!”李元芳领命。
狄仁杰又对仓监道:“王监,此间之事,严格保密,库房暂且封锁,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下官明白!”王监连忙应诺。
狄仁杰走出库房,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鎏金飞龙博山炉、诡异的寒铁薄片、可能存在的古老门派、近乎完美的消失手法……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亟待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他抬头望向神都方向,心中暗道:“这贡品疑云,只怕牵扯出的,将是一段尘封的往事,和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