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第三日。
江陵城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顾长生的攻心之计仍在继续。
城外的高台上,喊话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内容也从一开始的劝降,变得更加五花八门。
有时候,他们会绘声绘色地描述北境士兵的伙食有多好,顿顿有肉,军饷发得有多及时。
有时候,他们会找来一些楚地口音的士兵,对着城头喊话,讲述自己投降后受到的优待,劝说同乡们早日弃暗投明。
这些话语精准地说在了城内守军和百姓的心坎上。
韩遂的斩首令虽然能镇住一时,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私下里的议论,根本无法禁绝。
更致命的问题,终于浮现了。
“开门!放我们进去!我们要买米!”
“凭什么不卖了!你们想饿死我们吗?”
“官府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却让我们老百姓饿肚子,这是什么道理!”
东城的官府粮仓外,数百名百姓聚集在一起,情绪激动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
维持秩序的士兵手持长矛,组成人墙,紧张地与百姓对峙。
一名校尉站在台阶上,声嘶力竭地喊道:
“都散了!都散了!王爷有令,从今日起,城中所有粮食由官府统一调配!每人每日限领一碗米粥!谁敢闹事,格杀勿论!”
“一碗米粥?那怎么够活!”
“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自从龙慕溪的水师封锁了长江,江陵的水路补给被彻底切断,城内的粮价就开始一天一个价。
刘璋为了稳定局面,也为了将粮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干脆下了一道最愚蠢的命令——关闭所有粮铺,由官府统一配给。
他以为这样就能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这直接点燃了百姓心中积压已久的恐慌和愤怒。
“冲进去!跟他们拼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早已饿得眼冒金星的百姓们,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疯了一样冲向官兵组成的人墙。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校尉惊慌地大喊。
长矛刺出,鲜血飞溅。
惨叫声、哭喊声、怒骂声混作一团。
一场小规模的暴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
同样的一幕,在城中各处上演。
楚王府,大殿。
刘璋听着手下人关于城中各处暴动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反了!都反了!一群刁民!”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韩遂呢?让他派兵镇压!给本王狠狠地镇压!把那些带头闹事的全都给本王杀了!”
“王爷息怒!”
庞栩跪在地上,满头大汗,
“王爷,杀不得啊!如今民心不稳,军心动摇,若是再大开杀戒,只会激起更大的民变!到时候,不等北境军攻城,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那你说怎么办!”
刘璋指着他吼道,
“难道就任由那些刁民冲击粮仓,抢夺军粮吗?”
“王爷,为今之计,只能安抚。”
庞栩颤声说道,
“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只要他们有口饭吃,就不会闹事。”
“放屁!”
刘璋勃然大怒,
“现在开仓放粮?城里还有多少粮食?够吃几天的?粮食要是没了,我们拿什么守城?拿什么等援军?”
他不是不知道安抚民心的重要性,但他舍不得。
在他眼里,那些百姓的命,远没有他自己的王位重要。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身穿甲胄的韩遂,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前几日城头巡视,他被一块北境军投石机抛上来的石头砸中了腿,虽然不致命,但也行动不便。
“王爷。”韩遂拱手行礼,声音沙哑。
“你来得正好!”
刘璋看到他,像是找到了出气筒,
“看看你带的好兵!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们就眼睁睁看着?”
韩遂面无表情地听着刘璋的斥责,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王爷,末将以为,不能再等下去了。”
刘璋一愣,“什么意思?”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城里的粮食耗尽、人心散光。”
韩遂的眼神,透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必须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
刘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疯了?城外可是七万北境军!我们拿什么出击?就凭城里这点被吓破了胆的残兵败将?”
“王爷,顾长生围而不攻,看似稳妥,实则也暴露了他的弱点。”
韩遂没有理会刘璋的嘲讽,自顾自地分析道,
“他兵力虽多,但战线拉得太长。从北门到西门,再到南门,七万大军分散在几十里的防线上,必然有防御薄弱之处。”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西侧的北境军营地。
“据末将连日观察,北境军的主力集中在北门和南门方向,西侧的营地,兵力相对薄弱,防备也最为松懈。如果我们集结一支精锐,趁夜色从西门杀出,直捣其中军大帐,就算不能杀了顾长生,也足以让他们阵脚大乱!”
“一旦他们乱了,我们再趁势掩杀,必能大获全胜!此举,既能挫败敌军锐气,又能极大地鼓舞我军士气,一举两得!”
韩遂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大殿里陷入了死寂。
刘璋盯着地图,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他得承认,韩遂的计划听起来很有诱惑力。
这些天他被顾长生压着打,憋了一肚子的火,做梦都想扳回一局。
如果真能偷袭成功,那无疑是天大的功劳,足以让他一扫颓势,重新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是......风险也太大了。
万一失败了呢?
城中本就所剩不多的精锐再折损进去,那江陵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他看向一旁的庞栩,“庞先生,你觉得呢?”
庞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知道,这是决定江陵命运的时刻。
他沉思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王爷,韩将军此计,确实是险中求胜之法。如今我军士气低落,城内人心惶惶,若能取得一场胜利,的确能扭转乾坤。但......此计风险极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了等于没说。
刘璋烦躁地摆了摆手,目光再次落到韩遂身上。
他看到的是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韩遂再次拱手,语气沉重:
“王爷,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亲自率兵出击!若是不胜,末将提头来见!”
提头来见!
这四个字狠狠砸在了刘璋的心上。
他看着韩遂那张写满决心的脸,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地倾斜。
赌一把?
赢了,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楚王,甚至可以借此大胜,号令其他藩王。
输了......大不了就从密道跑路。
反正韩遂已经立了军令状,到时候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就行了。
想到这里,刘璋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好!”
“韩遂,本王就信你一次!”
“本王给你五千精锐!城中最好的兵,最好的甲,最好的马!今夜子时,你从西门出击,给本王狠狠地打!”
“本王要让顾长生知道,江陵城不是他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
韩遂眼中精光一闪,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领命!此战,不破北境,誓不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