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云台城中心广场，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高台之上，玄天道云台观观主青云子一袭八卦道袍，面带悲悯，端的是仙风道骨。
他手中托着一个玉碗，碗中盛着清可见底的清水。
“前些日子有妖人作祟，以炼铁妖术蛊惑人心！”
“今日，贫道便请天尊降下甘露，涤荡魔气，以正视听！”
青云子声如洪钟，响彻广场。
信徒们早已被煽动，纷纷跪倒，高呼“天尊慈悲，诛灭妖魔”。
那狂热的声浪汇成海啸，几乎要将天边的云彩都震散。
“表妹，站稳了，好戏开场了。”
人群后方的一座酒楼二层，顾长生扶着栏杆，嘴角噙着冷笑，轻声对身旁脸色苍白的云梦璃说道。
云梦璃扶着冰冷的廊柱，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她看着下方那一张张狂热而愚昧的脸，看着台上那个满口谎言的同门，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
台上，青云子开始作法。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拂尘猛地一甩，将一张黄符投入玉碗之中。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
众目睽睽之下，那碗原本清澈的清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随即化作诱人的琥珀之色，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仙酒！是天尊赐下的仙酒啊！”
“闻一闻便神清气爽，那妖人带来的晦气都散了！”
信徒们再次陷入疯狂，叩拜得更加虔诚。
青云子面露微笑，端起玉碗，高声道：
“天尊赐福，有缘者皆可品尝仙酒，祛病消灾！”
此言一出，台下前排几个早已安排好的“幸运”信徒争先恐后地冲上台去，接过道童递来的小杯一饮而尽，随即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大呼“灵验”。
云梦璃的指甲几乎要将廊柱抠下一块木屑。
这骗术，她在道观中见过。
不过是在道袍的宽大袖口里，藏了特制的酒粉罢了。
就是这种拙劣的把戏，竟能引得数十万人顶礼膜拜！
何其荒唐！何其可悲！
就在青云子享受着万民敬仰，准备将这场戏推向高潮之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破坏了这片狂热的氛围。
“我呸！什么狗屁仙酒！不就是水里撒了泡酒的药粉子！”
声音洪亮，充满了粗野与不屑，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横肉的莽汉，正一脸鄙夷地指着高台。
正是李虎。
他身边的几个黑虎卫也跟着起哄，言语粗鄙，极尽嘲讽。
“就是！老子看军中伙夫营里拿来给马料调味的粉末，都比你这带劲！”
“还天尊赐福，我看是茅房赐福吧！”
青云子脸色剧变，厉声喝道：“何方狂徒，胆敢在此亵渎神明！”
“神明？”
李虎嗤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拨开身前的人群，硬生生挤出一条道来，大步流星地冲向高台。
“老子不信神明，只信我家大都护！”
“你这老杂毛要是真有本事，就让老子尝尝你那仙酒，看能不能让老子当场飞升！”
他这番粗鄙却直白的话，竟引来周围不少百姓的窃笑。
是啊，吹得再神，是真是假，让他喝一口不就知道了？
“拦住他！”
青云子又惊又怒，台上的道兵立刻上前阻拦。
可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道兵，哪里是李虎这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将的对手。
李虎甚至没拔刀，只是膀子一晃，便将两个道兵撞得飞出去，如同滚地葫芦。
他三步并作两步，已然冲上高台，一把夺过青云子手中的玉碗，作势就要往嘴里灌。
“你......”
青云子脸色煞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抢。
然而，李虎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看似鲁莽的动作，却是一个精妙的虚招！
在青云子伸手来抢的瞬间，李虎的手腕猛地一翻，竟不是喝酒，而是一把抓住了青云子的宽大道袍袖口，用尽全力狠狠一扯！
刺啦——！
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响彻广场！
在数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从那撕裂的袖口中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油纸破裂，黄色的粉末洒了一地。
那股比碗中“仙酒”浓郁百倍的酒香，瞬间冲入所有人的鼻腔。
死寂。
广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看到这一幕，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刚刚喝过“仙酒”，还一脸陶醉的“幸运”信徒，此刻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骗子！退钱！”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句。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取代了方才的虔诚叩拜！
“退我香火钱！”
“狗道士，还我血汗钱！”
信徒的愤怒一旦被点燃，比任何野火都要来得猛烈。
青云子彻底慌了，他指着李虎，色厉内荏地尖叫：
“妖人！是你......是你栽赃陷害！”
他知道今日若不能挽回局面，玄天道在云台城数百年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情急之下，他猛地转身冲向高台的另一侧，那里摆放着几块拳头大小的普通青石。
这是他准备的第二个神迹！
“天尊在上！尔等凡夫俗子不识真仙，今日便让尔等亲眼见证何为‘顽石化银’！”
他抓起一块石头浸入旁边一个早已备好的瓷盆中，口中飞快地念着咒语。
那瓷盆里的药水有极强的腐蚀性，石头表面的泥壳迅速脱落，露出了里面早已藏好的闪烁着银光的内核！
“看！天尊显灵，顽石化银！”
青云子高举着那块“银石”，试图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来掩盖之前的败露。
若是平日，这手足以再次引爆全场。
可今天，他面对的是顾长生。
“呵，雕虫小技。”
酒楼之上，顾长生发出一声轻笑。
他对着楼下一个早已安排好的黑虎卫，轻轻打了个手势。
那名黑虎卫会意，立刻从地上随便捡起一块真正的板砖，用尽全力扔上了高台，吼道：
“老杂毛！别用你那些破石头！有本事，点这块！”
板砖“啪”的一声，摔碎在青云子的脚下。
青云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他看着脚下那块货真价实的碎裂板砖，再看看台下那无数双已经从怀疑变为愤怒的眼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骗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得体无完肤。
“打死这帮骗子！”
“砸了他们的道观！”
人群彻底失控了。
愤怒的百姓如同潮水一般冲向高台。
鸡蛋、烂菜叶、石块......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朝着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砸去。
场面彻底大乱。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一队队手持水火棍的官兵从街道的尽头涌来，开始粗暴地镇压“闹事”的百姓。
顾长生不再看那场闹剧。
他拉起身边早已麻木到失去所有表情的云梦璃，在几名黑虎卫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从酒楼后门离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混乱中，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高台上，被愤怒的百姓和闻讯而来的官兵围在中央，如同丧家之犬的青云子。
他凑到云梦璃耳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魔鬼般的诱惑。
“你看。”
“信仰的第一根支柱，断了。”
“明天，我们去敲第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