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藏珍二楼的长桌前，气氛热烈得像滚开的茶壶。全国各大博物馆的馆长、古玩界的泰山北斗、文物总局的领导们济济一堂，笑声打趣声中暗流涌动。赵福来的那句“赌神大师回来了”如同点燃引线的火星，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楼梯口的陈云。
掌声如潮。老廖、乔任这些熟面孔的热络寒暄，叶国军、李海光这些大人物的调笑，都裹挟着无形的分量压过来。陈云面带谦和笑意，游刃有余地应酬着，内心却在飞速盘算：这么多大佬不请自来，绝不可能只为调侃他买二手别墅。青铜虎卣的消息……不可能走漏得这么快！除非……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在苏林生脸上停顿了一瞬。苏林生端着茶杯，隔着氤氲的热气，朝他投来一个极其隐晦、却饱含深意的眼神。
心下了然。陈云哈哈一笑，顺势接住赵福来“抠门”的调侃，又巧妙地把话题引到店铺的“宝贝”上，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气氛看似融洽。
“好了，诸位前辈大师，”寒暄过后，陈云话锋一转，神色认真几分，“后日就是平洲公盘开盘首日，暗标竞投环节至关重要。不知大家对这次公盘，特别是那些重量级的‘蒙头料’，可有什么内部风向？”
话题被拉回正轨，场中的气氛顿时多了几分学术与功利交织的凝重。京都故宫博物院的唐院长推了推眼镜，首先开口：“陈大师问到了点子上。这次公盘，据我所知，有不下十五块出自‘老帕敢’矿区的巨料，都是百年难遇的千吨级‘蒙头货’，皮壳表现堪称教科书级别，蟒带、松花、藓样俱全，赌性极大，当然，价格……也是天字头。”
“老帕敢？”东南省博物馆叶国军倒吸一口冷气，“那地方出的好东西是不少，可垮的也厉害！真正敢赌巨料的，没几个。”
“所以，”国家博物馆的吴馆长接口道，目光却有意无意瞟向陈云，“这次我们几家馆，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拿下一两块种水色俱佳、尤其是带‘翡红翠绿’意境或巨大裂绺少的料子，为镇馆之宝配底座镇纸。但这批蒙头料……风险太高。所以才想听听各位方家，特别是陈大师的看法。”他直接把球精准地抛给了陈云。
其他馆长纷纷附和，目光灼灼，全聚焦在陈云身上。无形的压力再次聚拢。
陈云心念电转。这帮老狐狸，是铁了心要把他架上火堆，逼他表态甚至“露一手”了！他正欲开口，一道略显清冷，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诸位馆长，讨论得如此热烈，看来对平洲公盘是志在必得了？”
一个身影缓步走上二楼。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穿着极其合身的灰色休闲西服，身姿挺拔如同标枪。面容算不上英俊，线条却极其冷硬，肤色是长期户外形成的古铜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锐利如鹰隼，视线扫过全场时，那些纵横文博界多年的馆长们，竟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接触，连苏林生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人身上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硝烟味和一种凌驾规则之上的冷冽。
“请问你是？”唐院长微微皱眉，作为东道主开口问道。
来人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几乎看不到弧度的微笑，走到长桌旁。他没有坐下，只是拿出一本墨绿色的、样式极其古朴的证件，在唐院长和吴馆长眼前飞快地晃了一下。
证件打开的瞬间，陈云《秘藏心鉴》赋予的敏锐目力捕捉到了上面几个烫金的字——
国家文物安全总局·特别行动处
指挥官：龙一
唐院长和吴馆长的脸色同时微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异和凝重。那本证件代表的权限，远非一般部门可比。
“龙局？”唐院长的声音明显谨慎客气了许多。
龙一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如同寒风刮过，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却。
“平洲公盘，规格很高，意义重大。但也正因如此，吸引了太多苍蝇蚊子。”龙一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为确保交易顺利进行，杜绝一切干扰因素，从现在起，所有参与公盘竞标的国家级博物馆采购代表团，其核心顾问名单及行动计划，需统一向我处报备。”
他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几位馆长脸色更加不好看，但无人敢出言反驳。这是来自更高层面的直接指令！
龙一的目光最后落在陈云身上，停顿时间最长，也最意味深长。
“陈云先生，”他的称呼不再是“陈大师”，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此次公盘安保级别提升，涉及一项……跨国文物走私重案的部分线索可能与某些特殊翡翠原料有关。阁下在香江、澳门的精彩表现，以及在古物鉴定方面……令人印象深刻的天赋，已被我们纳入特别观察视线。经综合评估，现特邀阁下作为此次行动的……外部特聘鉴定顾问。”
轰！
此言一出，二楼一片死寂！
“特别行动处”！
“跨国文物走私重案”！
“特聘顾问”！
信息量太大，如同重磅炸弹接连炸响！
苏林生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深邃，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唐院长、吴馆长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陈云，显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已经被这样神秘而强势的部门盯上并“征用”。
赵福来、老廖则是一脸震撼和茫然。
谭国华眼中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陈云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但他脸上的震惊只出现了一瞬，便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刚才应付馆长们时更加平静。
龙渊局……果然来了！而且比预想中更直接、更强势！所谓的“特聘顾问”，美其名曰是邀请，实则更像是裹挟和宣告——你陈云，以及你手上那件刚出土的青铜虎卣，都已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龙局长过誉了，陈某不过一个古玩铺的小老板。”陈云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能为国效力，清除不法分子，保护国宝不外流，是我辈应尽之责。陈某……荣幸之至，定当尽力配合。”他巧妙地绕开了所谓“天赋”的敏感话题。
龙一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陈云波澜不惊的脸上审视片刻，似乎想穿透那层平静的伪装。数秒后，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很好。具体协作事宜，今晚我会单独与你沟通。”
他说完，竟不再理会其他人，直接转身下楼离开，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留下二楼一片压抑的死寂和无数惊疑猜测的目光。
晚餐定在珠江市最顶级的半岛酒店。璀璨的水晶灯下，觥筹交错。馆长们似乎都默契地不再提公盘细节，话题轻松了许多。然而一层无形的阴影似乎笼罩了众人，尤其是对陈云。
席间，乔任的女儿乔丽娜显得格外活跃。她不愧是纽约回来的，穿着时尚大方，谈吐得体，很快就成为席间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她频频以晚辈身份，主动给各位长辈敬酒，言语间充满了对文物艺术的热爱和向往。
当敬到陈云这边时，她端着红酒杯，巧笑倩兮：“陈大哥，今天听各位前辈聊了一天古玉瓷器，听得我心痒痒。听说你是鉴定古玉的绝顶高手，我爸常说那件明代白玉镂雕龙凤佩是他最得意的收藏，可惜我都没见过真品。不知道……陈大哥有没有类似的珍品，让我开开眼界？我也好跟您学习学习，沾沾您的火眼金睛！”
她的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崇拜和好奇，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虚心求教的后辈。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白天被“龙渊局”打断的“开眼界”环节，似乎由这位乔家千金巧妙地又续上了。是巧合？还是……
苏林生端坐在主位，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在专注地品味着杯中酒。只有陈云敏锐地察觉到，老爷子握着酒杯的指节，似乎比平时紧了一分。
陈云看着乔丽娜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他微微一笑，同样笑容温和无瑕：
“乔小姐说笑了。绝顶高手不敢当，只是运气好点罢了。至于明代的龙凤佩……确实存世稀少，机缘到了，相信乔小姐总会见到的。”
第277章 雪霁惊雷
天下藏珍二楼，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长桌旁，刚才还指点江山、谈笑风生的馆长、专家们，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无地自容的羞赧！
陈云那句“这幅画就是范宽的”，如同一声惊雷，在死寂的二楼炸响！
范宽！
北宋山水画巨匠！与李成、关仝并称“北宋三大家”！其传世真迹《溪山行旅图》被誉为“宋画第一神品”，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是华夏山水画史上不可逾越的丰碑！其真迹存世之稀少，价值之高昂，足以让任何博物馆为之疯狂！
而现在，陈云轻描淡写地拿出一幅无人能识的《北国雪景图》，竟断言是范宽真迹？！
“不可能！”赵福来第一个失声叫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范宽真迹存世几何？屈指可数！每一件都记录在案！从未听说有《北国雪景图》存世！小陈大师，这……这玩笑开不得！”
“是啊，陈大师！”东南省博物馆叶国军也皱眉道，“范宽画风雄强浑厚，多作关陕峻岭，气势撼人。此画虽意境苍茫，但笔法似乎……略显清秀？”他试图从风格上质疑。
“纸张、墨色、装裱……都需细究！”国家博物馆吴馆长脸色凝重，语气带着权威的审视，“仅凭一个暗记……未免太过武断！范宽画作存疑者甚多，后世摹本、伪作亦不在少数！”
质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这些站在华夏文物鉴定金字塔尖的人物，被一个年轻后辈当众“打脸”，承认自己眼力不济，认出的是外国名画却认不出本国宗师之作，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此刻，他们本能地抓住一切可能的漏洞进行反驳，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唯有曹文华，依旧沉默地站在陈云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涨红的脸庞，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陈云面对汹涌的质疑，脸上没有丝毫愠怒或急躁。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从容。
“诸位前辈，”陈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质疑，是鉴定之本。陈某理解诸位的心情。但，鉴定一道，最忌……先入为主。”
他缓步走到长桌前，拿起那幅《北国雪景图》，动作轻柔如同捧起稀世珍宝。强光手电的光柱再次聚焦在画卷之上，这一次，他不再指向那处树叶中的暗记，而是……画面深处，一片被积雪覆盖、显得格外幽暗的山坳。
“范宽之‘宽’，非指其人性情，而是指其笔下山水之‘宽博’、‘雄浑’。”陈云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冷静而清晰，“世人皆知《溪山行旅图》主峰之巍峨，却往往忽略其细节之精妙。请看此处——”
他的指尖在光柱下，轻轻拂过那片幽暗山坳的积雪轮廓。
“此画雪景，看似一片混沌，实则层次分明。积雪覆盖山石，并非平涂，而是以极细密的雨点皴打底，再以淡墨层层渲染，营造出积雪的厚重与松软。这种对雪地质感的精微刻画，非对北方严寒有深刻体悟者不能为！而范宽，正是生于华原（今陕西耀县），长年浸润于北地风雪之中！”
他手指移动，指向画面中几株被积雪压弯的枯树。
“再看此树！枝干虬曲如铁，断折处锋芒毕露，充满一种宁折不弯的骨力！这正是范宽笔下树木的典型特征！其线条看似粗犷，实则内蕴千钧之力，每一笔都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后世摹仿者，或失之柔媚，或流于狂怪，绝难有此等神髓！”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变幻的众人，最后落在画卷一角那几乎被忽略的、几块不起眼的山石上。
“最关键的，是这‘范宽’二字暗记所在之处的山石肌理！”陈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请看！这暗记周围的石纹走向、皴擦笔法，与《溪山行旅图》中主峰右侧那几块标志性的‘豆瓣皴’山石，如出一辙！这种独特的、如同豆瓣剥落般的皴法，是范宽独创的‘密码’！是后世任何摹仿者都无法完全复制的灵魂烙印！”
轰！
陈云这番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剖析，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雨点皴的雪地质感！
宁折不弯的枯树骨力！
独一无二的豆瓣皴密码！
每一点，都精准地指向了那个屹立在北宋山水巅峰的名字——范宽！
刚才还质疑声不断的馆长专家们，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阵红阵白，哑口无言！他们死死盯着画卷上被强光点亮的细节，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一种被彻底击穿的无力感！
他们引以为傲的眼力、经验、学识，在陈云这近乎“显微镜”般的洞察力和对范宽画风神髓的精准把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啪嗒。”
不知是谁手中的放大镜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死寂。
京都故宫博物院的唐院长，这位见惯国宝、德高望重的老人，缓缓站起身，走到陈云面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幅《北国雪景图》，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感慨和叹服的叹息：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云，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撼，有羞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陈大师……不，陈先生！老朽……服了！这幅《北国雪景图》……当为……国之重器！其价值……不在《溪山行旅图》之下！”
此言一出，如同最后的审判！
二楼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但这一次的寂静中，充满了对陈云鉴定神技的彻底折服，以及对这幅横空出世的范宽真迹的极致震撼！
“范宽真迹……”
“雪景图……”
“足以震动整个书画界……”
“价值连城……不！是无价之宝！”
低低的惊叹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幅看似普通的画卷上，眼神炽热得几乎要将它点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白天鹅宾馆派来接人的司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楼梯口：
“陈……陈先生！车……车到了！各位领导……可以……可以出发去用餐了！”
然而，此刻谁还有心思吃饭？
赵福来猛地扑到桌前，一把抓起放大镜，几乎是吼出来的：“等等！让我再看看那暗记！再看看那豆瓣皴！”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再次围拢上去，如同朝圣般，贪婪地凝视着画卷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将这幅失传千年的神品烙印在脑海深处。
陈云看着眼前这近乎失控的场面，嘴角那抹淡淡的弧度终于化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看向曹文华，曹文华也正看着他，师徒二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诸位前辈，”陈云提高声音，试图压下喧闹，“画就在这里，跑不了。饭……还是要吃的。不如我们先移步酒店，边吃边聊？这幅画……我带着，席间诸位可以慢慢品鉴。”
这话如同定心丸。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但心思显然都已不在吃饭上。
前往白天鹅宾馆的大巴车上，气氛依旧热烈而诡异。馆长专家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那幅《北国雪景图》，语气中充满了激动和不可思议。陈云则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深邃。
他知道，范宽真迹现世的消息，很快就会如同飓风般席卷整个文物界，甚至惊动更高层面。这幅画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有无法预知的……风暴。
而就在大巴车驶入酒店停车场时，陈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没有署名的加密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
“画很好。龙渊局，已关注。公盘见。”
陈云瞳孔骤然收缩！
龙渊局！
他们果然无处不在！
这幅范宽的《北国雪景图》，竟然也落入了他们的视线？！
他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酒店璀璨的灯光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唯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
风暴……果然来了。
而这平洲公盘……注定将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