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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的阳谋,如同一块投入池塘的顽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动了整个后宫。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像一群等待开席的看客,等着看甄嬛如何接招,等着看皇帝如何回护。

然而,皇帝雷霆万钧的回应没有等到,等来的,是一道分量更重,也更冷的懿旨。

从寿康宫传出来的。

太后娘娘召了皇上去说话。

懿旨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八个字:国事为重,雨露均沾。

这八个字,像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了碎玉轩那烧得滚烫的灶火上。

呲啦一声,青烟散尽。

孙妙青正由着春喜伺候,用温热的牛乳细细擦拭着指甲,养得指尖圆润如玉。

听到消息,她手上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听说明日天气晴好一般。

“小主,您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呀?”春桃却是喜上眉梢,“太后娘娘出面,莞贵人总不能再那般专宠了!这下,皇上总能想起咱们春熙殿了吧?”

孙妙青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两个丫头。

“激动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用软巾擦干手指,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必然。”

“太后从不轻易干涉后宫之事,一旦出手,就说明局面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

孙妙青的眼神平静无波。

“皇上对莞贵人的盛宠,已经不是宠爱,而是偏爱。偏爱,就会打破平衡,会动摇皇后与华妃的根基,这后宫就要乱了。”

大老板亲自带的项目,核心项目负责人业绩冲得太猛,风头盖过了所有部门,连带着把两个老牌Vp的脸都打肿了。

再这么下去,公司内部就要失衡。

这时候,那位轻易不露面,但手握最终否力权的董事长,就该出来说两句话了。

太后,就是那位董事长。

她的目的不是砍掉甄嬛这个“核心项目”,而是敲打皇帝这个“cEo”,让他安抚其他高管,维持内部的稳定。

果然,懿旨下的第二天,宫里就传出新消息。

莞贵人病了。

病由是承宠过甚,身子劳乏,又添了风寒,需得静养。

皇帝赏赐了无数珍贵药材,派了御医轮番诊治,却也歇了再去碎玉轩的心思,转而翻了敬嫔的牌子。

后宫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那些被冷落许久的妃嫔们,如久旱逢甘霖,一个个又开始精心打扮,盼着那点雨露能落到自己头上。

翊坤宫里,华妃想必是这几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位。

景仁宫的皇后,怕是又要日日对着送子观音像,真心实意地念叨那句“雨露均沾”了。

孙妙青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个小巧的暖炉。

“甄嬛是个聪明人。”她轻声说。

董事长发了话,项目负责人立刻递交病假条,主动降温。

这一手,姿态做得滴水不漏。

既全了太后的面子,也给了皇帝台阶下,更让自己从风口浪尖上暂时脱身。

“可她这么一病,华妃娘娘没了忌惮,岂不是更要变本加厉地磋磨沈贵人?”春桃还是忧心忡忡。

孙妙青的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就要看,甄嬛这个病,是真病,还是假病了。”

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中场休息。

真正的战斗,在下半场。

甄嬛的退,给了华妃进的空间,但同时,也给了她自己喘息的机会。

胃里那股熟悉的翻腾感又涌了上来,她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春桃。”

“奴婢在。”

“去小厨房,给我拿些腌渍的青杏来。”

春桃领命而去,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炉子里银炭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孙妙青将手里的暖炉放到一边,一言不发,只朝春喜伸出了自己白皙的手腕。

那动作,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春喜一愣,心头猛地一跳,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她几乎是手脚发软地跪了下去,从袖中抽出一块干净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垫在孙妙青的腕下。

三根手指,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搭了上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凝滞的丝线。

春喜的呼吸越来越轻,眉头先是紧紧蹙起,继而不可思议地缓缓舒展。

最后,一抹无法抑制的狂喜从她眼底深处迸发出来,却又在触及孙妙青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时,被她用尽全力死死压了回去。

狂喜,瞬间化作了极度的紧张与凝重。

她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气声,挤出了三个字。

“小主……是……喜脉!”

孙妙青缓缓收回手,神色没有半分意外,只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仿佛早就写在计划书里的事,如今只是到了执行的节点。

她这副镇定到可怕的样子,反而让春喜的心彻底乱了方寸,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咱们……咱们得立刻禀告皇上!”

“禀告?”

孙妙青终于抬眸,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人心。

“现在说出去,是想让翊坤宫的刀子和景仁宫的钉子,都从碎玉轩挪到我们春熙殿的房梁上吗?”

一句话,让春喜的脸“刷”地一下,血色尽褪。

是了。

莞贵人那样的盛宠,都引得华妃和皇后斗得你死我活。

如今莞贵人刚刚“病”倒,风暴中心空了出来,自家小主若是在此刻爆出有孕的消息,岂不是立刻就要被推上那个最危险的靶位?

一个能生养的宠妃,对华妃是扎心的利刃,对皇后,更是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可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春喜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冷静。

“那就瞒到,它不再是致命弱点,而是制胜王牌的时候。”孙妙青看着窗外,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复盘一个项目方案。

“这个孩子的头三个月,是最关键的保密期,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按着旧例,再过月余,皇上便要启程去圆明园避暑。我月份尚浅,衣食上稍作遮掩,不难瞒过去。等他们大部队都走了,宫里清净,盯着我的人自然就少了。”

待到他们从圆明园回来,秋意已深。”

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到那时,木已成舟,离瓜熟蒂落也就不远了。”

在最危险的初创期,极限潜伏。

等根基稳固,再公之于众,接受所有人的检阅和挑战。

这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春喜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那张尚带几分稚气的脸上,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沉与筹谋,仿佛能看透未来的一切风险。

她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奴婢明白了!”春喜重重叩首,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护好小主和……和小皇子!”

“不止是你。”孙妙-青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从今日起,春熙殿的门,要看得比铁桶还紧。入口的东西,无论吃食、用具还是熏香,你必须亲手过一遍,一只苍蝇都不能随意飞进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字字如钧。

“春桃忠心,但性子太直,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事,连她也得瞒着。在我身边,我只要一个知情人。”

“你,就是我最后一道防线。”

春喜心头一凛,只觉得千斤重担压在了肩上,却也从这沉甸甸的信任中,生出了无限的忠勇。

“奴婢遵命!”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了春桃那特有的,轻快的脚步声。

帘子一挑,春桃端着一小碟青翠欲滴的杏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殿内的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所有惊涛骇浪瞬间平息,恢复了风平浪静。

孙妙青接过碟子,捻起一颗,笑着咬了一口,故作夸张地酸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嗯,就是这个味儿。”

她抬眸,目光落在春喜身上,看似随意地问:“我记得,你家里有个堂姐,是在太医院当差的?”

春喜心领神会,连忙回话:“回小主,是。不过是在药材库里做些整理药材的杂活,上不得台面。”

“嗯。”孙妙青点了点头,像是随口一提,“杂活也需细心。改日你出宫一趟,替我赏她一对银裸子,就说我嘉许她做事勤勉。”

“是。”

春喜恭敬领命,心中已然雪亮。

小主这是在布棋了。

孙妙青看着她退下,目光重新落回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甄嬛的“病”,给了后宫一个缓冲期。

而她,必须抓紧这个宝贵的时间窗口。

为自己腹中这张真正的王牌,布下第一颗,也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甄嬛的病,来得恰是时候,也退得恰是时候。

后宫这盘棋,暂时回到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然而,华妃显然不满足于这种平衡。

她那双涂着鲜红丹蔻的手,很快就伸向了沈眉庄。

“小主,翊坤宫那边又生事了!”

小沛子从外头进来,“华妃娘娘说是要教沈贵人学习宫务,让她协理六宫,把一堆陈年旧账都搬到了翊坤宫,让沈贵人日日过去核对!”

孙妙青正在用一把小小的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头发,闻言动作一顿。

“协理六宫?”她轻笑一声,“这可是份好差事。”

小沛子”听说沈贵人每日回来,眼睛都熬红了,跟兔子似的。”

孙妙青放下骨梳,轻抚头发。

她当然明白。

这哪里是教导,分明是上刑。

项目总监请了病假,Vp就把项目副总监叫到自己办公室,让她对着一堆废弃数据做报表,还美其名曰“岗位锻炼,为将来承担更重要的工作打好基础”。

办公室的空调开到最低,咖啡只给速溶的,打印机还老卡纸。

目的不是让你做成什么,而是让你自己受不了,身心俱疲,最好主动请辞。

华妃这一招,毒就毒在师出有名。

沈眉庄出身高门,学理家之务是本分,你不能说不学。

华妃是协理六宫的宫妃,教导低位嫔妃是权力,你不能说不敬。

你只能受着,熬着,直到她满意,或者你自己先垮掉。

“沈贵人那边,可有怨言?”孙妙青问。

“那倒没有。”小沛子摇头,

沈眉庄的硬气,她领教过。可这份硬气,在绝对的权力碾压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华妃要的,就是看她这根硬骨头,什么时候会断。

孙妙青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她拿起手边腌渍的青杏,含了一颗在嘴里,那股酸涩瞬间压下了恶心。

后宫的争斗,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拉锯战。华妃有哥哥,皇后有太后这个亲姑姑,甄嬛有圣宠。

而她,有的是时间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她慢慢将口中的杏核吐进碟子里,心里那根弦,悄无声息地绷紧了。

翊坤宫的灯火,终究是没能亮过这个长夜。

当沈眉庄落水的消息传到春熙殿时,孙妙青正用小银勺舀着一盅燕窝。

青珊“小主,昨夜沈贵人掉进千鲤池了。”

孙妙青,闻言勺子掉进盅内。

春桃大惊失色,连忙要去扶她:“小主!”

“我没事。”

孙妙青抬起手,示意她不必惊慌,声音平静得可怕。

“掉?”她重复着这个字,声音很轻,

她静静地看着那盅燕窝,脑子里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服务器,瞬间拉满了性能。

项目副总监被Vp(华妃)恶意攻击,发生了“人身安全事故”。

这是典型的职场霸凌升级版。

Vp当着大老板的面,把项目副总监往死里整,末了还嫌不够,直接在公司年会上把人推下水,伪装成意外。

目的不是警告,是清除。

是做给所有人看,尤其是做给那个请了病假的项目总监看。

“菀贵人什么反应?”她问,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菀贵人抱病赶了过去,直接跪在皇上面前,恳请皇上彻查!还剑指华妃!正和华妃娘娘在存菊堂对峙呢!”

孙妙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平坦的小腹没有丝毫累赘,思路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甄嬛出山了。

比她预估的时间,早了太多。

她的“病假”,本是给整个后宫的“降温期”,也是留给她自己的“窗口期”。 现在,这个窗口,被华妃一记重锤,砸得粉碎。

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病虎出山,果然不一样。

甄嬛这一步,走得险,也走得妙。

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小主,这……”春桃忍不住开口,“莞贵人这一出,是彻底跟华妃娘娘撕破脸了!”

“撕破脸?”

孙妙青将那勺捏了许久的燕窝放入口中,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让人头脑一明。

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眼神却锐利如鹰。

“不。”

“这不是撕破脸。”

她看着殿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句道:“这是甄嬛在递投名状。”

春桃和春喜都愣住了。

孙妙青淡淡解释道:“她病了这么久,皇帝嘴上赏赐,心里未必没有疙瘩。皇帝需要一个台阶,一个理由,重新将目光聚焦回她身上。”

“沈眉庄落水,就是最好的台阶。”

“她抱病前来,为姐妹情谊,是‘义’;她不畏强权,直指华妃,是‘勇’;她恳请彻查,相信君王圣明,是‘忠’。”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既把皇帝从太后懿旨的尴尬中解脱出来,又重新树立了自己不媚上、重情义的绝佳人设。”

孙妙青的分析,让几个宫女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简简单单的一场对峙,背后竟有如此之深的算计。 她只觉得胃里舒坦了不少。

甄嬛这一病,不仅避开了风头,还养足了精神,攒够了弹药。

一出手,就快准狠,直接打在了华妃的七寸上。

她放下瓷碗,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春桃,去,把库里那尊白玉观音送到存菊堂,就说我为沈贵人祈福。”

“我与沈贵人素无往来,也非亲厚。这时候送一份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礼,既不会被华妃当成是站队,也能在沈贵人那里留个善缘。”

雪中送炭她做不到,也不想做。但递一片暖宝宝,还是可以的。

投资嘛,不一定非要等项目敲钟上市才入场,天使轮投个几毛钱,万一成了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告诉莞贵人一声,就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根儿不除,这病,好不了。”

她转头看向春喜,后者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春喜,你怕不怕?”

春喜一愣,迎上孙妙青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惊慌,只有深不见底的冷静与筹谋。

她心头猛地一定,跪了下去:“奴婢不怕。奴婢只怕护不住小主。”

“好。”

孙妙青点了点头。

她心里清楚,一场提前到来的风暴,对所有人都是危机,但对她这个藏在海底的人来说,海面上的惊涛骇浪,是最好的掩护。

甄嬛与华妃的斗争升级,就像两家头部公司开启了烧钱大战,所有人的目光、资源、火力都会被吸引过去。

谁还会注意到她这个刚刚拿到天使轮融资,正在默默研发核心产品的小公司?

后宫这盘棋,死水终于被搅活了。

而她,也该为自己腹中这个最大的筹码,落下第一颗棋子了。

“春喜,你近来胃口不佳哇,去找你堂姐,让她给你从太医院弄些‘不显眼’的宫女的开胃安神方子出来。”

春喜立刻明白了,笑着说”多谢小主记挂,我一会就去。“

沈眉庄落水,太医必定会频繁出入后宫。这时候在太医院安插自己的人,正是天赐良机。

“小沛子,你再去打听,我要知道存菊堂里,皇上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

“是!”

孙妙青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翊坤宫的方向,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整个后宫的目光。

她知道,甄嬛会为了沈眉庄,用尽全力去撕咬华妃。

而华妃,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她们的战场,就是她的保护色。

孙妙青将手轻轻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宝宝,你要乖。”

“外面风大,咱们悄悄地长大。”

“等她们斗累了,斗垮了,就是我们登场的时候了。”

这一晚,后宫无人能眠。

而春熙殿中,孙妙青却比任何时候都睡得安稳。

因为她知道,这盘棋最混乱的时刻,恰恰是她最安全的发育期。

甄嬛的剑,已经出鞘。

而她的王牌,正在悄无声息地,汲取着所有混乱作为养分,等待着最终亮出的那一刻。

与存菊堂的剑拔弩张不同,冷宫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寂。

而在一个勉强能避风的角落里,余莺儿正蜷缩着,一双眼睛里只剩下怨毒。

她早已不是那个倚梅园里冒名顶替、凭着一曲昆曲便能媚惑君心的余官女子了。

如今的她,头发乱如枯草,衣服上满是污渍,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

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用破布和烂棉絮扎成的小人,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甄嬛”二字。

“贱人!都是你!都是你害我!”

她一边低声咒骂,一边用一根捡来的、已经锈迹斑斑的粗针,狠狠地往小人身上扎。

“我咒你不得好死!咒你病死在床上!咒皇上永远都不要再见你!”

“还有那个沈眉庄!也不是好东西!你们都该死!全都该死!”

她扎得起劲,全然没注意一个端着泔水桶的小太监在不远处停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又很快低下头,匆匆离去。

这小太监一路出了冷宫,绕了几个弯,便熟门熟路地到了春熙殿外,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小沛子。

小沛子听完,脸上露出几分嫌恶:“真真是疯了,死到临头还不安分。”

他转身进殿,将话学给了孙妙青听。

孙妙青刚漱了口,正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嘴角,听完后,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疯了?”

她轻笑一声,将帕子递给一旁的春桃。

“我看她清醒得很。”

青珊不解:“小主?”

“她知道自己恨谁,也知道该怎么泄愤,这怎么能叫疯?”

孙妙青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一个被废黜的官女子,在冷宫里扎小人诅咒当红的莞贵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你猜会怎么样?”

春桃和青珊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愣。

孙妙青慢悠悠地转过身,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皇上最忌讳巫蛊之术。”

“莞贵人刚‘病’愈复宠,风头正盛,若是被人抓住这么个把柄,就算皇上信她,心里也难免会膈应。”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在评估一项风险资产。

“一条关在笼子里的疯狗,平日里看着没什么用。可若是有人打开笼门,再往它最恨的人身上丢一块肉……”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殿内的两个宫女已经听得遍体生寒。

这条狗,咬了人固然好。就算不咬,只是对着人狂吠几声,也能恶心死人。

“去。”

孙妙青的目光落在青珊身上。

“赏那个小太监,让他嘴巴闭紧点,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别往外漏。”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告诉他,偶尔给余氏一口吃的,别让她死了。让她……好好活着。”

一个有价值的棋子,哪怕是废棋,也得养着。

存菊堂的风波,余威尚在。

整个后宫的目光,如今都聚焦在了病愈复宠的甄嬛身上。

碎玉轩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

“你呀,就是这股倔劲儿。”皇帝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人前滴水不漏,人后就自己熬不住了。朕看你那日,比华妃还有气势。”

甄嬛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闻言却笑了笑:“臣妾若不倔,眉姐姐怕是就要白白受了这天大的委屈。皇上难道忍心?”

她一句话,就把皮球踢了回去。

皇帝语塞,随即失笑:“你这张嘴,什么时候都饶不了人。”

他嘴上说着责备,眼里的怜惜却做不得假。经此一事,他愈发觉得甄嬛不仅有酷似纯元的容貌,更有旁人难及的胆识和情义。

“想喝点水。”甄嬛的声音有些沙哑。

皇帝立刻扬声:“水。”

候在门外的浣碧应声而入,她今日穿了一身湖碧色的宫装,裙摆上绣着几丛细竹,衬得她身段窈窕,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清丽。

她端着温水,目不斜视地走到床边,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

皇帝的目光随意一扫,落在她身上,忽然“唔”了一声。

浣碧的心猛地一跳,头垂得更低了。

“这身碧色,倒是很衬你。”皇帝随口说了一句,便伸手去接那杯水。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夸赞。

可说这话的人,是皇帝。

浣碧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都往脸上涌,耳边嗡嗡作响。她死死攥着托盘的边缘,指甲掐得发白,才勉强稳住没有失态。

她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也知道自己与甄嬛有几分相像。可平日里,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婢女,所有光芒都被长姐占尽。

这是第一次,皇帝的目光越过了长姐,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看见她了。

他夸她了。

这个念头,像一粒被投进滚油里的火星,瞬间炸开,燎得她心口滚烫,生出无限的遐想和不甘。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甄嬛接过水杯,小口地抿着,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浣碧。她看着浣碧瞬间僵直的脊背,和那低垂的、泛起红晕的耳根,心里咯噔一下。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水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依旧是那般柔弱无力:“皇上,臣妾有些乏了,想歇一歇。”

皇帝见她面露倦色,立刻起身:“是朕疏忽了,你刚大病一场,是该好生静养。”他替她掖好被角,“你放心,眉庄那儿,朕已经加派了人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有劳皇上费心。”

送走皇帝,甄嬛脸上的病容和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清冷。

小沛子这几日成了春熙殿最忙的人,他那张嘴,就没停过。

“小主,您是没瞧见,皇上这几日一下朝就往碎玉轩去,那叫一个寸步不离!”

“御膳房那边,听说莞贵人想吃赤豆糕,变着花样地送,一天一个款式!”

孙妙青捻着一颗青杏,听着这些“项目简报”,神色淡然。

意料之中。

甄嬛这次出手,时机、力道、后续的人设打造,都堪称完美,皇帝自然要加倍补偿。

“还有呢!”小沛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股神秘兮兮的兴奋,“奴才听说,前儿个皇上在碎玉轩,还夸了莞贵人的陪嫁丫鬟浣碧呢!”

“哦?”孙妙青终于抬起了眼。

“说是穿了身湖碧色的衣裳,衬得人格外清丽。就这么一句,听说那浣碧的脸,红得跟天边的晚霞似的!”

孙妙青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杏核。

浣碧。

这又是一条重要的故事线。

一个心比天高,又与主角有几分相像的妹妹,这可是最容易引爆的雷。

”小主,出大事了!” 春熙殿内气氛瞬间一凝。

“昨儿晚上,碎玉轩闹翻了天!温太医给莞贵人请平安脉,不知怎么的,就查起了那赤豆糕!”

“然后呢?”孙妙青问,声音平静。

“然后温太医当着所有人的面,拿银针扎了莞贵人的手,那针……那针尖儿当场就黑了!”

小沛子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春桃和青珊都倒抽一口凉气。

孙妙青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来了。

她就知道,皇后不会坐视甄嬛如此轻易地重获圣心。

“查出是什么了?”她问。

“听说是叫什么‘依兰’的南疆草药,不是剧毒,但和莞贵人喝的安神汤药性相冲,能让人一直病着,缠绵病榻,最后活活把自己给熬死!”

小沛子满脸后怕。

这手段,阴毒至极,杀人于无形。

孙妙青放下杏核,站起身,缓缓踱步。

胃里那点翻涌,此刻竟也平息了。

甄嬛病倒,华妃出手,甄嬛反击,现在,皇后终于也忍不住下场了。

三家头部公司,正式开启了惨烈的烧钱大战。

好。

太好了。

打得越热闹,炮火越猛烈,就越没人会注意到她这个藏在角落里,正在默默进行A轮融资的小公司。

“去,”她看向春喜,“告诉你在太医院的堂姐,让她想办法弄到莞贵人最新的方子,我要知道里面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再让小沛子去查,那赤豆糕,究竟是御膳房哪个小厨房做的,经了谁的手。”

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

众人领命而去。

孙妙青将手轻轻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外面的风暴,已经升级。

而这些,都将是她最好的养分,是她孩子最安全的屏障。

甄嬛的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寒冰,她想起了孙妙青那句意有所指的话——病根儿不除,这病,好不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病根。

把送点心来的花穗,给本宫叫进来。”

甄嬛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却让整个碎玉轩的空气都凝固了。

花穗是御膳房新来的小宫女,被叫进来时,脸上还带着几分懵懂的讨好。

可当她的视线触及桌上那根尖端漆黑如墨的银针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扑通!”

她双膝一软,整个人瘫跪在地,抖如筛糠。

“小主饶命!莞贵人饶命啊!”

甄嬛没有看她。

她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碗,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一圈,又一圈,仿佛在欣赏茶叶在水中舒展的姿态。

殿内静得只剩下花穗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说吧。”

甄嬛终于开口,目光依旧落在茶碗里。

“谁指使你的。”

“奴婢……奴婢不知啊!”花穗早已哭得涕泪横流,“是一个叫小印子的小公公!他给了奴婢二十两银子,说是……说是莞贵人您身体不适,让奴婢在糕点里加些固本培元的药粉……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毒药啊!奴婢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害您啊!”

小印子?

甄嬛撇着茶沫的动作,终于停住了。

那个名字,像一根生锈的针,扎醒了她某些不快的记忆。

那不是早就失势,被打入冷宫的余氏宫里那个小太监么?

好啊。

真是好。

一条被关在冷宫里的疯狗,爪子居然还能隔着这么远,伸到她的碎玉轩来。

“把他抓来。”

甄嬛放下茶碗,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小印子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架进来时,腿肚子软得像两团烂泥,一见到这阵仗,还没等用刑,就把什么都招了。

果然是余莺儿。

她在冷宫里日夜咒骂,恨毒了甄嬛,便想方设法托人联系上了旧日的小徒弟,许诺他日后飞黄腾达,让他想法子替她报这奇耻大辱。

一切都合情合理,但甄嬛的心里,却还有一个疙瘩解不开。

余莺儿身在冷宫,形同囚徒,消息闭塞。

她又是如何精准地知道,自己就是这两日,才突然爱上了吃赤豆糕?

这碎玉轩里,有内鬼。

这个念头一起,甄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侍立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垂下了头。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得力的流朱身上。

“去查。”

甄…嬛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我不信这碎玉轩是筛子,什么话都能漏出去。你去御膳房,还有各宫的敬事房问问,看看各处都是什么反应。”

她要找的,是一个喜欢拿主子私事换赏钱的内鬼。

这种人,贪婪且自作聪明,必然在各处都留下了痕迹。

槿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法子,是敲山震虎,更是引蛇出洞。

果然,不到半日,流朱就回来了,脸色铁青。

“回小主,查到了。”

她的声音里压着火。

“康禄海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小太监去各宫传话,说莞贵人要复用旧人,怕是又要失宠了。奴婢顺藤摸瓜,果然查到他最近手头阔绰,时常和别的宫里的管事太监喝酒赌钱。”

康禄海!

这个名字一出来,甄嬛气得反而笑了。

这个贪财虚荣的奴才竟还敢把她碎玉轩当成了他换酒钱的钱袋子!

他大概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卖的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消息。

却不知,后宫里,任何一点消息,都可能成为一道催命符。

“小主,如何处置?”槿汐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处置?”

甄嬛端坐在榻上,眼神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病中的柔弱。

她看向窗外,天色渐晚,景仁宫的方向已经掌起了灯。

“把这三个奴才,一并绑了。”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送到景仁宫去!”

“就说,本宫宫中出了意图下毒谋害主上的恶奴,人证物证俱在,然此事牵连冷宫废嫔,本宫不敢擅专,特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明正典刑!”

康禄海被从杂役房拖出来的时候,还在叫嚣着自己冤枉。

可当他看到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小印子和花穗时,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当场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他卖的消息,确实不值钱。

可这消息,却引来了一场谋杀!

这盆脏水,如今彻彻底底泼在了他的身上!

消息传开,后宫震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病了许久,看似柔弱可欺的莞贵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如此雷霆万钧之势。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自己处置,而是将这滚烫的山芋,连同那把杀人的刀,一并恭恭敬敬地,呈到了皇后的面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惩治奴才了。

这是对皇后的一次试探,更是一封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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