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血肉头颅与树木组成的诡异又圣洁的大树继续膨胀生长着,它的树冠顶住礼堂高高的穹顶,继而将那些繁复精美的壁画顶碎。
唰啦一声类似风中树叶摇摆的声音。
几束亮光自破碎的穹顶而下,但是不过两三秒就又被繁密的枝叶遮挡而去,留给这座破败宛如地狱的礼堂唯有它庞大的身躯与投下的阴影。
大树的躯干鼓动着,宛如生灵跳动的心脏。
自躯干上,一道又一道的男女的声音彼此重叠,发出欣喜的声音,宛如喜悦的神灵颂歌。
“我们,称颂祂的胸襟。祂令大地生灵皆享有平等的生命。
我们,歌颂祂的慈爱。祂令所有生灵不惧疾病困扰。
我们,赞美祂的奇迹!因为祂赐予的力量赋予我们改变世界的能力!”
千百种声音齐声高歌,越来越高昂,汇聚的音浪令本就已经被破坏了的大礼堂更为破败。
那些碎石与积压的尘土在音浪中激荡掉落,成为了这场诡异歌颂中的鼓点。
根系在疯狂地钻入地下之中,让平整度土地隆起一块又一块的土坡,还有更多的根系则是在大地之上肆意地生长,爬满它们能占据的一切可以攀附的区域。
地面,墙壁,乃至孤单伫立的石柱。
“苏醒吧,归来吧,忠诚的信者,与我们一起同登极乐!”
那些疯狂的人和疯狂的树木都被缠绕住,人类被消解,树木从表面上看则是扎根归于平静,只有它们树枝上同样开始结出人头的果实彰显着不平静。
很快整座教廷就只剩下了植物与它们缀着的闭眼的‘果实’,并且它们还要继续向前,让整颗星球都成为大树的一部分。
“享无尽寿形,得万载长生!”
整座教廷的头颅一齐呼喊,震动直达上天。
而萨菲娜和瓦妮拉的感受就很不好了。虽然这棵怪异扭曲的大树并没有亲自出手,但是那些痴狂狂热的齐颂声就已经让二人的眼耳口鼻皆开始冒血。
有个词形容这样的情况叫做‘七窍流血’。
脚下的土地都不再坚实,一脚踩下去还有一种松软的感觉。
捂住自己耳朵闭上双眼忍耐可怕颂声的萨菲娜不愿意去想自己脚下此时踩着的到底是何物,甚至也不想去睁开双眼看。
她怕看到一些很让人不安的画面,虽然这样说不免太过折损她的威严……但出去执行任务那么多次,真的没见过这样过于挑战人眼睛和精神的玩意!
是那种感觉自己就算死了之后,灵魂也会飘在天上哇哇吐的感觉!
更别说一想到自己会被这种东西吸收掉,挂在树上……就更加不舒服了,恶心感完全打败了心中的畏惧之感。
萨菲娜在之前听到了瓦妮拉的尖叫后就提起十字长剑赶了过去,然后她就看到了瓦妮拉的双腿被根系缠绕,并且根系还打算继续向上攀爬将瓦妮拉整个人都裹在里面。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斩断根系,也大概率一剑下去自己就会和之前刺大树的躯干那样被未知的强大力量给重重反弹出去……
但不试试怎么就能算了呢?
于是萨菲娜这一次的不顾一切的尝试成功了,她救下了差点也要一起化作养料的瓦妮拉。而后那些根系还打算缠绕二人,只是忽然就停下了下来。
接着她们二人就在这样的痛苦中煎熬着,被迫聆听魔音。萨菲娜将瓦妮拉像是老母鸡护崽那样圈在怀里,背过身去妄图用自己的身躯去抵抗这样的音浪。
然而这只是病急乱投医而已,毕竟声音无孔不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痛苦挣扎时候的时间总是过的格外漫长,即使捂住耳朵也能够听见的重叠之声终于停止。
萨菲娜抚住虚弱的瓦妮拉,她苍白着脸抬头睁眼。她这个人其实也快站不住了,她的身躯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太累了,那种精神被疯狂折磨后的传达到身体上的累。
“见识到祂的力量了么?”属于骑士长的那颗头颅语气中带着得意,“只不过一点声响,便能叫你溃败。”
而后又换成教宗的那颗苍老的头颅开口:“我仍然恳求二位的加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和平的邀请。因为这次之后…哪怕你们加入我们神圣的聚合体,我们也会消抹掉你们所有的意识!”
“我希望你们活着。”教宗的脸上带着悲悯,他的眼神就像是宗教壁画上的宽恕女神的眼神。
“加入我们,伟大的骑士!不是说要永远保护我们么?”
“来吧,辛苦了吧?以后我们会一起分担你的所有痛苦。”
“那些不公的命运强加在你身上的苦难——你的出生,你的疾病与苦难,都会被彻底治愈。”
“圣女大人,您也是神明意志的代行者呀!为什么还不与我们一同回归神明的怀抱?”
“圣女……”
每一颗头颅都开始张口说话,一开始还是一个一个的来,之后便是数百上千张嘴彼此说着不同却相似的语句。
这些声音又重叠在一起了。
“来吧,孩子,这是仁慈的祂赐予你们的最后的机会……没有痛苦,你只会感到自己睡了一觉,之后醒来一切都变了,但是它却是向着好的方向而改变。”
萨菲娜感到自己的头脑一阵恍惚,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但是幸好被依旧抱在怀里的瓦妮拉给一巴掌打了回来。
瓦妮拉喘着气费力站起,这一次她没有借助萨菲娜的力量,也没有借助萨菲娜的眼睛,她的一双眼准确地锁定了喋喋不休的大树。
“如果说你们这样算活着的话,还不如不活!我们两个宁愿死的渣都没有都不加入你们!”
萨菲娜握紧了瓦妮拉的手,无声地认同。
“…那只能使用强硬的手段了。”教宗叹气道,他的目光依旧爱怜。“毕竟你们是最符合我心意的圣女与肃静骑士。可惜啊,你们太过叛逆了。”
与叹息声一起落下的还有那些纷纷扬扬金黄色的树叶,树叶落下,根系也蠢蠢欲动地攀附住了她们的脚踝。
接着教宗的脑袋掉下来,落在地上后与根系融合,很快幻化出了一具怪异僵硬不符合人类正常审美认知,与对‘人类’这个群体的外在特征一致的躯体来。
“但我依旧愿意给予你们我最后的温柔。”教宗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
以第三者的视角来看的,或许可以叫它——
“竹节虫人!你在干什么呢!”
小浣熊的叫声就这样突然出现,打算做困兽之斗的二人的心中立刻就燃起来到了希望之火!
对啊,她们还有魔王呢!虽然不知道魔王殿下的实力究竟如何,比不比的上眼前的怪物…但是她们就是莫名的坚信,如果魔王殿下出现的话,现下的状况一定天翻地覆呀!
而且小浣熊也常常是和黄泉一起出现的,所以……!
太好了,是小浣熊,我们有救了!
两人的目光疯狂逡巡,甚至称得上是贪婪,落在小浣熊身上时,小浣熊还以为这两人也疯魔了,要打算拿它下火锅。
然而两人失望了,因为小浣熊的身边并没有看到一丝一毫黄泉的身影。唯有依旧紧闭的礼堂大门在无声地嘲笑着二人的那可笑的祈愿。
萨菲娜和瓦妮拉心中的希望之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太好了,是小浣熊,我们没救啦!
“一只…奇怪的动物?不重要,连你也一起吞并就是。”
竹节人教宗挥挥手——如果算是手的话——大意的小浣熊立刻就被脚下的根系绊了大马趴,而后就被麻利捆起来递送到了教宗面前。
萨菲娜、瓦妮拉和小浣熊一起排排坐,一起面面相觑。
“呃…嗨?”小浣熊想挥舞自己的爪子,但是爪子被捆住了,于是它在左右摇晃自己的脑袋当做是在摆手打招呼。“你们没事吧?”
“我觉得我们挺有事的。”瓦妮拉神色复杂,没想到突然恢复视力后看到的所有景色都……
如此令人难忘。
“还活着,但是等会就不一定了。”萨菲娜还是很佩服小浣熊放松的心态的。
“哦。”而刚刚才挖洞进来还没仔细瞅瞅这里的小浣熊好奇地打量起四周,然后哇的一声吐了。
所有人:“……”
冲着教宗的方向吐的。
教宗的脸皮开始疯狂抽搐,最后他怒吼一声!
砰——!
昏暗的礼堂顿时就像是停电许久的屋子终于来电了那样亮了起来。
一脚踹开了大门的黄泉的视线分别与在场的人对视后,她的眼神停在了明显正处于暴怒边缘的教宗的身上。
“我走错了吗?”
老头看起来气的实在是不轻。
“……好像没有。抱歉。”
黄泉转头看了看外面,垂眸想了一会,她向前走几步,弯腰单手抬起大门拍了回去,重新把门关上了。
于是屋里又停电了。
“我帮你把门修好了。”黄泉平淡的眼神在此刻有一种诡异老实之感。
然后门又掉了下来,发出可怜的哀鸣。
包括小浣熊在内的所有人:“……”
“……”
“啊——!!!!”
闭上眼睛,聆听竹节人教宗破防的声音。
但是还是算了,因为那些头也在一起叫。
黄泉眉头轻蹙,她的脸上有些不虞之色,“虽然是公共场合,但是还是请老人家你能安静一些。”
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却还是诡异地将那些尖啸声给压下去了。
“你是在学着我搞抽象吗老泉?”小浣熊有种熊生完蛋的感觉。
这样的事情不要哇。
“在实践你说的搞抽象缓解[虚无]的方法如何。”
而萨菲娜和瓦妮拉则是满脸感动:“太好了,是魔王殿下,我们有救了!”
“无礼宵小!”
被忽视了的竹节人恼火极了,他迫不及待地就冲了上去打算用眼前无礼之人的血来锤炼自己新塑造的躯体。
而后在竹节人教宗的眼瞳中,他只看到了视觉上很慢的缓缓的一个刀鞘朝着自己袭来。
还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愿死亡引领你归还清醒的世界。”
他在心里想着,这人真是狂妄。
但是……自己的视线怎么看到了那么多头…?那不是在自己身后的圣树吗?
随后他看到一双脚从自己眼前走过,轻轻松松地救下来被捆缚住的人。
“啊……”
原来,是自己又死了啊。
老人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来着?老人惊觉,自己已然迷失许久了,连那些记忆与理想都已经忘记与被篡改了。
是不是…以前的自己和圣女多少有点相似?
在这一刻虚伪的慈爱褪去后,老人眼中终于短暂地重新拥有了清明。但是他终归还是要到地狱中去的。
教宗的脑袋化为灰烬后,那棵扭曲的树顿时又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接着就是无穷无尽凶狠的攻击。
“走吧,到外面去,这里交给我。”
“可是……”
黄泉不容置喙地推了两人一把,两人只好勉强自己的身体快速离开。
“别看我,我要和你一起,你身边才是最最安全的。”小浣熊疯狂摇头。
在此前它可是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黄泉力量’……那些什么疯人还是树还是最后变异的长脑袋的树,在黄泉手下统统活不过一招。
黄泉整个人就是一道在地面上极速游走的紫色雷霆,不一会就从把蔓延到外面区域的根系清理掉,又清理掉了教廷内的那些变异完成的东西。
黄泉说,萨菲娜和瓦妮拉不会有事,在解决最大的源头之前得先阻止这东西蔓延到其他有人生活的地方进一步发展。
接着…无聊的小浣熊忽然感受到了某种呼唤,于是它撅开了一个隐秘的角落,然后就发生了之前的一幕。
差点就要把自己搞死了——才怪,它可是卡准了时机进来,保证了自己早一步窥伺的好奇心和黄泉绝不会迷路的自信。
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扣门缝了,不至于迷路吧。
当然也很感谢黄泉女士的配合,没有太早跟进了,也没有让他们受伤。
“嘶…不对,你进来的时候为什么要说自己走错了?”小浣熊发现了华点。
正准备挥刀鞘的黄泉的手一顿,她平淡地回答道:
“啊,我只是在想,你进的是哪扇门。”
“……不要真的变成概念级迷路啊!”
在小浣熊的咆哮中,黄泉握着诏刀,用刀背的方向朝着张牙舞爪的扭曲巨树挥砍而去。
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都没有用力的一刀。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刀,顷刻间就将看起来似乎无人能抵挡的巨树的生机尽数断绝了。
扭曲的巨树一寸一寸化为飞灰,连同树枝上缀满的头颅们的不甘的哀嚎,他们都在惨白的光华中消弭。
“嘁,也不是很厉害嘛。连自己外面的那些东西被你清理掉了都不知道。”狐假虎威的小浣熊如此说道。
黄泉看到金色的叶片与灰烬纷纷扬扬,被顶破的礼堂穹顶降下一束盛大的光,正好照在了巨树原先所存在的位置上。
叶片飞扬到光里又缓慢地下落,就像是奇异的雨一样。
“又一场雨,又一场空白。”
黄泉握住诏刀刀柄,剑身被她微微拔出,她闭着眼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不过一会后,黄泉就恢复原本的姿态,她让小浣熊回到自己的肩头,一步一步地向着礼堂门外的阳光之地而去。
“话说……教堂不是都被你砍的漏大风了吗?为什么还要走大门?”
“我只是砍了后面那一堵很远的墙,以及……”
一人一小浣熊走远了,没人听到黄泉后面到底回答了什么。
至于小浣熊……它又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