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与蔓延到枝桠缠绕生长,高度直达穹顶。底下密密麻麻的根系蜿蜒蔓延,将脚下的大地一片片占据,连同其上倒下的尸体。
根系将所有接触到尸体全部缠绕住,而后包裹,吸收。
萨菲娜和瓦妮拉看到红色的血肉鼓动,自血肉下长出古朴的树干,然后是无数枝杈,枝杈又诞出新芽,新芽很快成熟变为翠绿,最终枯黄落下。
金黄色的叶片片片落下,看起来格外美丽。让人想起秋日走在街道时的模样。
只是跳动的血红色的组织实在是……
哪怕是萨菲娜都没忍住发出了声音,是克制的恶心的反馈。
而随着树叶的快速生长,那些包裹尸体的根系也开始看快速蠕动、吸收,当鼓起的根系扁平下去的时候,萨菲娜看到了更为让人恶心的一幕。
由血肉与树木组合生成的诡异树木抖动自己的树冠,它的枝头开始结出一个个果实——那些果实是各式各样的属于人的头颅。
至少是从视觉上看到所判断是这样的。
萨菲娜甚至认出了不少紧闭双眼的头颅是谁的,或者也可以说那张脸叫什么名字。
树木坠满人头果实,人头果实会随着它的摇晃而一起晃动,人头彼此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树叶也跟着晃出正常的‘沙沙’的声响。
诡异与正常的结合,却又莫名其妙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
连树干上长出的眼睛都觉得顺眼了……
“呃…”萨菲娜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惊悚于自己居然会认为这玩意顺眼?
自己怕不是也要疯了。
“萨菲娜?”瓦妮拉听到巴掌声,茫然而又担忧地询问。
“我没事。”萨菲娜面色有点发白,在扇了自己一巴掌清醒过来深刻认知到眼前之物的怪诞恶心之后,她有点想吐。
“幸好你看不到它。”
对于瓦妮拉的失明,萨菲娜第一次这样庆幸的认为。
“嗯?”
感受到瓦妮拉捏了捏自己的手掌,萨菲娜虽然知道瓦妮拉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却还是重重点头。
她说:“是脏东西,不能看。”
“这是何等的亵渎啊……”重重叠叠的声音一起响起,在礼堂能够增强声音回响的构造加成下,这样重叠的声音便越是充满层次与波浪。
就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又一波连绵不断地冲击着两人的耳朵。
“这是星海的神明赐予我等的伟力与神迹…”
无论是年轻的还是苍老的,或是平缓的尖利的,亦或是活泼与严肃…在此刻都用同一种空灵的腔调在发声。
“圣女,你也是清楚知晓神力甚至接触过的人,你应当明白我们依靠它可以拥有改变世界的能力。”教宗已经恢复成苍老模样的头颅被树枝递送到目盲的圣女面前。
教宗睁开眼睛,他用慈爱的双眸注视着这里仅存的两人。
“肃静骑士,你自小遭受欺凌,饱尝苦楚…也与同族拔刀相向,你当是最为渴求人人都和平共处的乐园。为何不加入我们呢?我等自此改天换日,同享世界万物不分彼此,也与日月同辉万载长寿。”
“你才是胡言乱语的人吧!”瓦妮拉因为看不到眼前令人恶心反胃的场面,因此情绪之类的还是很平稳。
甚至还有点撕下面具的放飞自我感。
“老头,你是那遭玩意水喝多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满口胡言乱语的模样么?难道你的神明在治愈你的身体的时候忘记把你的脑子给一并治了么?”
瓦妮拉在萨菲娜震惊的目光中持续输出。
“你之前还说着什么,创造一个只有人类的乐园’的话…先不说我亲爱的萨菲娜是恶魔这件事,你看看你自己还算是人吗?我觉得没有哪个人会和你一样,和你一样的都不算是人类,只能算是疯子。”
“你首肯的肃静骑士,也是你让你的手下们从小传来的恶魔,她的苦难全部是拜你所赐!不仅是她,还有所有在前线战斗的两族的战士的苦难全是你带来的!”
瓦妮拉伸出手,指着自己之前判断出的声音的方向破口大骂:“你个糟老头还在这里自以为是地同情别人!你有什么资格?!”
“你当时就应该死掉,而不是苟延残喘到现在!要是那时你以老教宗的身份死去,你还能在身后留下一个万古清流的好名声!”
教宗苍老的面皮气地疯狂抖动,若是在上面刷一层灰的话,大概能全部给他抖下来。
甚至想象力大胆一点,可以试试揭下来贴在簸箕上百公里无耗能地筛东西……
“不知所谓!”
萨菲娜看到教宗的脑袋刷地一下就又回到了树上。
不过这棵由众多人形成的扭曲的大树似乎并没有放弃用语言交谈的方式让她们二人放弃抵抗的想法。
就在萨菲娜的手都在握紧用力,准备拔剑殊死一搏的时候,又一个头颅压了过来。
是骑士长的。
骑士长的头颅和他生前没有任何区别,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也一样栩栩如生。
“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理想,”面容凶狠严肃的面庞吐出的声音也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似乎正在说话的就是那个以前严苛的骑士长一样。“所有人都是自愿喝下的圣水不是吗?”
“…这、这是谁的声音?”瓦妮拉迟疑地拽了拽一直陪伴在自己身侧的萨菲娜的手臂,“我怎么听着感觉好像那个已经被老头哀悼的骑士长……?”
萨菲娜握紧自己手中的武器,面容严峻地回到道:“确实是他在和我们说话。嗯…准确来说,是他的脑袋正挂在我们面前和我们说话。”
瓦妮拉:“……”
“嘶。”
瓦妮拉倒吸一口凉气,她还记得之前的重重叠叠的声音。
“难道现在所有和我们说话的都只有一颗头?还悬挂着?”
“…对。”
“好吧,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你说你看到脏东西了。”瓦妮拉颇有闲情逸致地拍了拍萨菲娜的手臂。
萨菲娜沉默,她觉得瓦妮拉有点过于放松了。
“没有一点礼数!我在与你们说话!”骑士长的头怒斥道。
瓦妮拉呸了一声:“我的礼数和教养是给人的,你只剩下个脑袋的家伙算人么?”
“……”
骑士长眯起眼睛,危险地盯住瓦妮拉,许久之后他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森白而尖利的牙齿。
萨菲娜看着那副牙齿,在心里想着,原来还是有不一样的啊。
“哈哈哈,你一贯如此牙尖嘴利,我现在暂时不和你计较。”
骑士长视线偏移,定格在警惕的萨菲娜脸上。
“我想想…我该如何与你说呢?”
“那就别说。”
骑士长嗤笑一声后道:“反应还挺大,你斩杀你的同胞的时候也没见你有这样大的反应。”
萨菲娜用力咬住自己的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我就知道,所有的恶魔都是冷情冷性的怪物!你如今也是毫不犹豫地就杀了我这个辛辛苦苦教授你武艺的恩师。”骑士长目光戏谑,“那你为什么还要保护圣女呢?一个瞎子…你是不是另有所图?”
“是想吃了圣洁圣女的心还是以她的血作为你见证了如今教会崩塌的欢宴的酒水?”
“还是说,难道可怕残忍的恶魔终于在教廷的长期教诲下学会了一点感恩?你想要保护这个孱弱的恩人?好朋友?”
“别开玩笑了,恶魔。我和你们打了几乎一辈子的交道,我最了解你们。哈,生气了?”
“别,别这样,我的好弟子。”骑士长忽然又换上了以往教导小时候的萨菲娜时那副平和又威严的模样,甚至更甚,他的目光里带着一抹深沉的温柔。
“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我为你骄傲,哪怕你是个恶魔。我知道你最为渴望什么,你想要强大的力量,不是吗?”
“……”
“在这个残酷混乱战争不休的世界,拥有力量才能保护自己的一切——我们都是这样想的。而如今你也拥有一个这样的机会,一个获得更强大的来自于世界之外的力量的机会。”
“放弃你恶魔的身份,加入我们,神迹的圣树将会为你驱除所有的罪孽,包括洗净你肮脏的血液。”
“我的好弟子…”骑士长的声音温柔,“在我教导你的时间里,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我甚至还记得战争还不频繁的时候你偷懒我却纵容你时候的场景。”
“你被抓来的时候太小了,我想找机会放了你,可是放了你的话,你会不会横死在哪里呢?所以我打算严苛训练你……可是你太小了啊。”
“小到即使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白哭泣没有作用,也还是会在我的面前哭泣。”
“够了……”萨菲娜声音沙哑,她定定地看着温柔注视自己的骑士长,双眼用力一闭,再度睁开时是与凌厉的剑锋一起。
“啊——!!!!”
“你竟敢伤我!”
骑士长的头颅发出愤怒的吼叫,他被连接着自己的树枝拽回,拖曳出长长的嘶鸣与怒吼。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头颅残留的惊叫的本能。
萨菲娜的眼角留下一滴泪来,她的嗓音沙哑却坚定:“扭曲的邪物!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说出那些往事!”
“你不过只是一个拥有他们外貌与记忆的邪恶之物而已!”
“你在诋毁一个从容赴死骑士的灵魂!我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萨菲娜愤怒举剑而上,她的胸膛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她是恨着这个教会的,可是她并不仇恨其中的一些人。
那些平和的,甚至怜悯恶魔的人的相貌至今仍在她的脑海中清晰无比,那些温暖一直都在保护着她没有让她陷入仇恨的深渊中。
然而自从教宗的计划开始,他们喝下‘圣水’之后,那些温和的人就开始变了。他们的面貌依旧,只是心肠却开始变得冷漠与恶毒。
为了那个计划,可以牺牲所有包括自己性命。
“萨菲娜,活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你的性命很重要。所以你要好好学,到那时…有机会的时候,你才能获得自由。”
骑士长是个颇有岁数却精神矍铄的男人,他一心为教廷,却也分得清是非,不义的战争会被他拒绝,因此无所事事的被架空职责的骑士长才被派去开始教导一只恶魔。
脑海中浮现的是骑士长曾经教导自己的话语,而眼前看到的画面却是甘愿舍弃自己性命的骑士长。
那早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人了,那是一个被替换了内在的灵魂的真正的恶魔!
她很愤怒。她原本不会如此愤怒的,偏偏眼前的这个倒人胃口的玩意却在亵渎那些好人的灵魂!
腐烂的教会凭什么吸收掉这些人的灵魂?
她灵活地夺取枝条的抽打,然后用尽全力一剑刺在了树干上最为巨大的那双赤红的眼上。
然而萨菲娜却被弹开了,她无法对这棵诡异的树造成伤害。
“哈哈哈哈哈。”
重叠的声音一起嘲笑着眼前的凡人,所有头颅的眼睛一齐睁开,成千上百的眼齐刷刷盯住二人。
而后成千上百的口也再度张开。
“时间已经拖够了,你们的新生之日到来了!”
萨菲娜的嘴唇颤抖,巨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滚落,直至成为水流。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棵树要对她们二人喋喋不休了,就在此刻,她看到了树上远超之前所见数量的头颅……
真真正正的上千颗密密麻麻的头颅。
那些根系……那些根系……!
萨菲娜转头看向紧闭的大门,果然看到了那些蔓延的血红的根系从地面拱出,伸向她和瓦妮拉无法抵达的外面的世界。
之前的那个骑士说,外面的人全疯了,而外面的人数是……
萨菲娜顿时失去了所有抗争的勇气,她颓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这种非人力可打倒的怪物较量,甚至带着圣女一起逃出去。
来自星海间的力量……星神,当真如此可怕和恐怖吗?那诞生出了此等存在的宇宙,又得是一片何其恐怖且残酷的空间啊。
每一位星神都是可怕的。
“啊呀——!”
瓦妮拉正在惊恐地尖叫。
萨菲娜立刻抓起自己刚才丢下的武器,以一种狼狈却迅速的方式起身赶赴——
就算无力抵抗,她也得去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