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客厅里那令人不安的、持续不断的蜂鸣铃声，以及顾夜白接起电话后压低却冷硬的应答声。
林小夕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海浪低吟。方才被他掖好的被角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凉意，而他骤然转变的眼神和离去的背影，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而沉重。
那个未落的额间吻，像一句悬在半空、未能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怅惘和更深的疑虑。
她竖着耳朵，努力想听清门外的动静，但隔音效果太好，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低语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反而更加折磨人。
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秦浩？酒店？还是……更令人不安的来源？
海上的爆炸，诡异的信号弹，他异常的反应，还有这深夜突如其来的紧急电话……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她不敢深想的可能性——他们此刻的安宁，或许只是一种假象。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无限拉长。林小夕蜷缩在被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晕，毫无睡意。手腕上的红痕隐隐作痛，提醒着不久前的混乱与惊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客厅里的说话声终于停止了。
脚步声靠近门口。
林小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着。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知道该问什么，更害怕从他那里听到更糟糕的消息。
门被轻轻推开。她能感觉到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沉重而复杂，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压力和凝滞。
他没有走进来，也没有开灯。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枚细针，轻轻刺痛了林小夕的心房。他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最终，他还是轻轻带上了门，脚步声朝着次卧的方向远去。
他走了。
没有进来解释，没有安抚，甚至没有确认她是否真的睡着。
他就这样离开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委屈，混杂着对未知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林小夕。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套。
她知道自己不该任性，他或许有更重要、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可是……那种被排除在外、被骤然冷落的感觉，还是让她心里酸涩难当。
这一夜，注定漫长。林小夕在不安和胡思乱想中辗转反侧，窗外每一次稍大些的海浪声，都会让她心惊肉跳，以为是又出现了什么异常动静。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精力透支的她才终于抵不住疲惫，迷迷糊糊地浅睡过去。
睡得很不踏实，断断续续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噩梦。时而是在爆炸的火光中奔跑，时而是顾夜白冷着脸越走越远，任她怎么喊也不回头。
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海浪声依旧，外面鸟鸣清脆，仿佛昨夜的一切惊魂都只是一场噩梦。
林小夕猛地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空无一人。床铺另一边平整冰冷。
她的心沉了一下。赤脚下床，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门。客厅里安静无声，整洁得如同无人来过。次卧的门开着，里面同样空荡，床铺已经整理过。
他不在？
一种被抛弃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他去哪里了？是不是事情变得很严重？他一个人去处理了？
她慌乱地跑回房间，找到手机，上面没有任何未读消息或未接来电。时间是上午九点多。
正当她手足无措，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时，别墅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是谁？酒店的人？警察？还是……？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却是酒店那位名叫Akar的私人管家，脸上依旧带着职业化的谦恭微笑，手里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
林小夕稍稍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睡衣和头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早上好，林小姐。”Akar微微鞠躬，“为您送来早餐。顾先生吩咐过，让您好好休息，他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中午之前会回来。”
他出去了。但他留下了话。林小夕悬着的心落回一半，但“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几个字，又让她刚放松的神经重新绷紧。
“谢谢……”她侧身让管家将餐车推进来，忍不住问道，“那个……昨天晚上，海边……没事了吧？”
Akar摆放早餐的动作顿了一下，笑容不变，语气却更加谨慎：“请您放心，只是一起意外的船只引擎故障引发的 small incident（小事件），已经处理完毕，没有人员伤亡。对于昨晚惊扰到您和顾先生，我们深感抱歉。”
引擎故障？小事件？这套说辞官方得近乎敷衍，和林小夕亲眼所见的震撼以及顾夜白的剧烈反应完全不符。
她知道从管家这里问不出什么了，只好点点头，不再多问。
管家离开后，看着餐车上琳琅满目的精致早餐，林小夕却毫无胃口。她走到露台上，望向远处的海面。碧海蓝天，风平浪静，仿佛昨夜那声巨响和冲天的浓烟从未发生过。
一切都被完美地掩盖、抹平了。
就像顾夜白此刻的离开和那句轻描淡写的“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被妥善安置在金丝笼里，被告知“一切安好”，却分明能感受到笼子外风雨欲来的低气压。
这种无力感和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她心情异常低落。
她没什么精神地吃了点东西，然后抱着画本坐在露台上，却一笔也画不下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夜的点滴——烟火下的牵手，他未说出口的话，那声爆炸，他冰冷的眼神，还有那通深夜的来电……
时间过得缓慢而煎熬。
快到中午时，院子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
林小夕立刻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走到客厅，紧张地看着门口。
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推开。
顾夜白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休闲打扮，但看起来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比平时更加深邃冷冽，仿佛一夜之间经历了许多。
看到林小夕站在客厅里，他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冷硬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醒了？吃早餐了吗？”他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语气努力维持着平时的平静。
“嗯。”林小夕点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你……事情处理完了吗？”
顾夜白避开她的目光，将车钥匙随手放在玄关柜上，走向厨房去倒水：“没什么大事，都解决了。”
又是这种轻描淡写的回答。
林小夕握紧了手指，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不想再被糊弄过去，不想再一个人胡思乱想，担惊受怕。
“顾夜白。”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坚持，“昨天晚上，海上发生的根本不是意外，对不对？那声爆炸，还有那个信号弹……你认识，对不对？那通电话……是不是很麻烦？”
她一口气问出所有积压在心里的疑问，眼睛紧紧盯着他，不给他闪躲的机会。
顾夜白倒水的动作停住了。他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似乎僵硬了一下。
客厅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水流入杯子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转过身，手里握着水杯，目光复杂地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疲惫，有挣扎，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苦。
“小夕，”他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嘶哑，“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这话等同于默认了她的所有猜测。
林小夕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恐惧感顺着脊椎爬升。但同时，一种被他信任、被他不再当作需要完全隔离保护的金丝雀的感觉，又让她生出一丝奇异的勇气。
“可是我想知道！”她上前一步，眼神倔强地看着他，“我不想什么都被蒙在鼓里，一个人瞎猜，一个人害怕！我不想……每次都觉得离你很近的时候，突然又被推开！”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圈泛红，将这些小时的委屈、恐惧和不安都倾泻了出来。
顾夜白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倔强的表情，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放下水杯，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要碰触她的脸颊，却被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暗了下去。
“我不是要推开你，”他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恰恰相反。我只是想……”
他的话说到一半，再次顿住。那双总是运筹帷幄、冷静沉着的眼睛里，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了一种近乎脆弱的神色。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沉静地望进她的眼睛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等这次回去，等我彻底处理好一些事情，我会把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他的语气无比郑重，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
“现在，还不是时候。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只需要知道，”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你。相信我，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承认背后有复杂的事情，也是第一次给出一个关于“告知”的承诺。
林小夕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而真诚的光芒，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奇迹般地被他这番话安抚了大半。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逼问下去了。他有他的顾虑和布局。
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哽咽：“……好。我相信你。”
顾夜白似乎松了口气，眼中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他再次伸出手，这次，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吓到你了，对不起。”
这个拥抱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林小夕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一夜的不安终于渐渐平息。
也许，她应该学会信任他，给他时间。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
“明天，”顾夜白忽然开口，打破了宁静，“我们出海吧。”
林小夕愣了一下，从他怀里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出海？”经过昨晚的事情，她几乎对海面产生阴影了。
“嗯。”他点头，眼神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她的错觉，“租一艘私人游艇，就我们两个人，去远一点的海域，浮潜，或者只是吹吹风。离开这里。”
他的提议大胆而突然。离开这个刚刚发生过“意外”的地方？
但看着他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林小夕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向她证明一切尽在掌控，危险已经解除，同时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获得真正的独处。
一种冒险的冲动和对他全然的信任，让她压下了心底残存的一丝怯意。
“……好。”她听到自己回答。
顾夜白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真正的、清浅的笑意。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一次，没有再被任何铃声打断。
这个吻，轻柔而短暂，却像是一个盖章的承诺，落在了她忐忑的心上。
然而，就在林小夕沉浸在这个安抚的吻中，以为风波暂时平息，期待着明天的出海时，她完全没有察觉到，顾夜白微微眯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算计的光芒。
出海，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