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那晚之后，林小夕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一罐温度恰到好处的蜂蜜里，四周都是甜腻粘稠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恍惚的甜味和一丝不真切的晕眩。
顾夜白那句“项目需要”的古董画笔，像一枚被糖霜包裹的钥匙，轻轻叩开了她心底某个紧锁的匣子，里面关着的所有雀跃、羞涩和不敢置信的狂喜，都争先恐后地飞涌出来，在她每一个细胞里跳舞。
她不敢深想他拍下那套笔的真正原因。“项目需要”这个借口，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纸，脆弱得一戳就破，却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危险的平衡。她既害怕捅破，又忍不住去揣测玻璃纸后真实的温度。
回到学校，走在初夏的校园里，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栀子花的甜香，一切都像是被加了柔光滤镜，美好得不真实。
她抱着书本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偶尔看到情侣并肩而行，心里也会冒出一点细微的、酸酸甜甜的羡慕。
“小夕！”
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遐思。
小夕回头，看见陆宇辰正笑着朝她走来。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运动裤，怀里抱着篮球，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浑身散发着阳光和运动后的热气，像一棵挺拔的白杨，青春洋溢。
“学长。”小夕停下脚步，也笑了笑。陆宇辰是她们设计系的风云人物，才华横溢，为人又温和亲切，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平时对她这个直系学妹也颇为照顾。
“好久不见啊，最近在忙什么大项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宇辰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往图书馆方向走，语气熟稔而友好。
“嗯……是接了一个校外的小项目，有点忙。”小夕含糊地回答，不想过多透露星晷科技和顾夜白的事情。
“怪不得。”陆宇辰点点头，很体贴地没有追问，转而聊起了学校的事情，“对了，下个月系里有个优秀作品展，你的‘山海经’系列肯定能选上，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修改细节……”小夕不好意思地笑笑。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陆宇辰侧头看她，眼神真诚，“你那个系列灵气十足，我很看好。”
他的夸奖直接而坦荡，带着学长对学妹纯粹的欣赏和鼓励，像初夏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
小夕心里一暖：“谢谢学长！”
两人一路闲聊着系里的课程、教授的趣事、还有即将到来的展览，气氛轻松愉快。陆宇辰很健谈，又懂得把握分寸，不会让人感到任何压力。
走到图书馆门口，陆宇辰忽然想起什么，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属书签，递给她：“喏，上次去文创市集看到的，觉得这个雕刻风格你应该会喜欢，顺手多买了一个。”
书签是黄铜材质，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星辰图案，确实很精致。
小夕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啊？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小玩意儿而已。”陆宇辰不由分说地将书签塞进她手里，笑容爽朗，“就当是提前预祝你展览成功的礼物了。我一身臭汗，就不进图书馆污染环境了，先回去了！”
说完，他挥挥手，抱着篮球转身跑开了，背影洒脱落拓。
小夕握着那枚还带着他些许体温的黄铜书签，看着他在阳光下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微微的感动，又有一丝莫名的……怅然。
看，这才是正常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阳光下的交流和关怀。直接，坦荡，温暖，没有猜不透的沉默，没有裹着冰壳的温柔，没有需要破译的密码，更没有令人自卑的阶层鸿沟。
和陆宇辰相处，轻松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而和顾夜白……
那个名字一冒出来，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一阵密集而酸涩的悸动。像是偷尝了禁果，明知可能裹着毒药，却依旧为那瞬间极致刺激的甜味而神魂颠倒。
这种复杂的心事，自然逃不过苏晓琪的火眼金睛。
晚上回到宿舍，小夕刚拿出那枚黄铜书签，苏晓琪就扑了过来，一把抢过去，啧啧称奇：“哇！黄铜星空书签！陆大才子送的？可以啊小夕夕！校园男神和冰山霸总为你竞折腰？你这桃花运开光了吧！”
“你别胡说！”小夕脸一红，抢回书签，“就是学长顺手送的小礼物而已！”
“顺手？他怎么不顺手送我一个？”苏晓琪挤眉弄眼，“陆宇辰哎！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阳光帅气有才华，家境好还没架子！关键是，看得见摸得着，就在我们身边！不比那个阴晴不定、远在天边的顾夜白强多了？”
她搂住小夕的肩膀，开始理性分析（？）：“要我说，顾夜白段位太高，心思太难猜，你们俩差距太大了，跟他在一起得多累啊？而且那种豪门，是我们普通人能进的吗？想想拍卖会那个姓叶的千金！陆学长多好，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一起奋斗多浪漫！”
小夕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签上冰凉的星辰刻痕。
晓琪说的，何尝不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迷茫呢？
顾夜白的世界太高太远，像天边的星辰，璀璨夺目，却寒冷遥远，难以触碰。每一次靠近，都伴随着巨大的惊喜和同样巨大的不安。她像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时刻担心着午夜钟声敲响，魔法消失，一切打回原形。
而陆宇辰，就像校园里温暖和煦的阳光，真实，舒适，触手可及。
理性告诉她，应该选择阳光。
可是心……却不由自主地偏向那片冰冷而神秘的星辰。
她叹了口气，把书签小心地收进抽屉里：“我现在不想想这些，项目还没做完呢。”
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只有“项目”这根脆弱的纽带。
第二天，她去星晷科技开会。会议结束时，陈助理叫住了她，递给她一个看起来就十分考究的硬皮纸盒。
“林小姐，这是顾总吩咐给您的。”
小夕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有些发颤地接过盒子。分量不轻。
她回到宿舍，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深蓝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那套在拍卖会上惊鸿一瞥的古董画笔。保养得极好，木质笔杆泛着温润的光泽，金属配件没有丝毫锈迹，仿佛岁月只是为其增添了底蕴，并未带走丝毫光彩。
旁边还有一小盒同样品牌的、适配的笔芯和专用保养工具。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卡片或留言。
仿佛这价值不菲的、承载着某位大师痕迹的礼物，真的就只是一件普通的“项目物料”。
小夕拿起一支笔，冰凉的笔杆触感细腻，握在手中的分量感恰到好处。她几乎能想象出它划过纸面时那种流畅而充满弹性的感觉。
喜悦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地冒上来，却又被一种更大的、沉甸甸的不安所压制。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贵重到远远超出了一个“甲方”对“合作方”的范畴。她该怎么回应？道谢？然后呢？她又能回报什么？
她握着笔，坐在桌前，对着空白的画纸，却久久无法落笔。心里乱得像一团纠缠的丝线，理不出头绪。
下午没课，小夕心绪烦乱，不想闷在宿舍，便决定去图书馆找个角落画画，试图用创作来平复心情。
刚走到图书馆附近，就看到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是一张关于某个前沿科技讲座的海报。
主讲人是一位知名的院士，并非顾夜白。
她的目光正要移开，却猛地顿住——海报下方的一行小字协办单位里，赫然写着【星晷科技】！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鬼使神差地，她停住了脚步，看着那张海报。讲座时间就是现在，地点在三楼报告厅。
去吗？
只是一个讲座而已。
而且，协办单位派人来听也很正常，不一定是他……
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最终，那个想要靠近他世界、哪怕只是捕捉一点他痕迹的念头，压倒了一切理性。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图书馆大楼，乘电梯直达三楼。
报告厅门口有人值守，需要登记。她签下名字和院系，心脏跳得有些快，像是要做一件坏事。
推开报告厅的后门，里面几乎坐满了人，灯光昏暗，只有讲台上打着明亮的追光。老院士正在台上侃侃而谈。
小夕悄悄松了一口气，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果然，他怎么会来这种本科生为主的讲座。
她低着头，不想引起注意，打算找个最后排的角落位置坐下，听一会儿就离开。
就在她沿着后排的过道，借着昏暗的光线寻找空位时——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靠墙的一个角落。
然后，整个人像被瞬间冻结，僵在了原地。
在那个最不引人注意的、灯光几乎照射不到的昏暗角落里。
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微微低着头，似乎正在看膝上平板电脑屏幕的微光，侧脸轮廓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愈发深邃冷峻。长腿在狭小的座位间似乎有些无处安放，与周围青涩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是顾夜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星晷科技只是协办，需要他这位cEo亲自来旁听这种级别的讲座吗？
小夕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破耳膜。她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走，生怕被他发现。
然而，就在她脚步挪动的瞬间——
一直低头看着平板的顾夜白，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毫无预兆地、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小半个报告厅攒动的人头，精准无比地、一下子就直接捕捉到了僵在过道上的她。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看不真切，只有一点屏幕的反光在他深邃的眼底微微闪烁。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夕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忘了。
顾夜白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疑问，也没有被打扰的不悦。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足足两三秒。
然后，在周围一片学术报告的背景音中，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朝着自己身边那个空着的座位，偏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像是错觉。
但那是一个明确无比的示意。
小夕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是早就看到她了？
那个空位……是特意留的？
他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