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解释。”
“是翻译。”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如同敲击音叉后发出的纯净嗡鸣，穿透了哗啦啦的雨声，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而冷清的公寓客厅里。
顾夜白站在那片由便携投影仪制造出的、璀璨而精密的光幕前。无数散发着微光的三维数学模型和数据经络图在他身后的白墙上缓缓流转、交织、衍化，构成一幅浩瀚而充满理性美感的星图。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作家或企业家，更像一位执掌着宇宙奥秘的先知或科学家。
林小夕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片光之海洋，心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情绪紧紧攫住。
翻译？
他用的是“翻译”这个词？
不是用科学去解构甚至否定那些浪漫的幻想，而是……作为一种语言，去转译、去传达那其中的内核之美？
这个角度太过独特，也太过……浪漫。一种属于极致理性者的浪漫。
顾夜白操作着手中的控制器，墙上的光影随之变幻。一个复杂的、由无数线条和节点构成的经络气脉模型被放大，清晰地展示出来。
“比如‘内力’。”他的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痴迷的专注，“它不是虚无缥缈的气，更不是违反能量守恒的怪物。”
他的指尖虚点在光幕中几条发亮的主经络线上：“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基于生物电和特殊能量场的高维振动。不同的功法，就是不同的振动频率和波形。”
随着他的话语，模型上的线条开始模拟振动，发出不同频率的微光，有的柔和连绵，有的剧烈急促。
“高频振动更具破坏力，但难以持久，对‘经脉’——也就是承载这种振动的生物场通道——负荷极大。低频振动绵长深厚，利于温养和续航。”
他又切换到一个类似粒子碰撞的模型：“招式对决，本质是两种振动场的叠加与干涉。属性相克，是频率共振或抵消的一种外在表现。”
他讲得投入，语速比平时稍快，眼眸深处闪烁着一种小夕从未见过的、纯粹而炽热的光芒。那是对自身所探索领域的热爱与自信。
小夕听得入了神，之前的紧张、羞涩和尴尬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她仿佛被带入了一个由绝对理性和绝对幻想共同构筑的奇妙世界。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冰冷数据与热血武侠之间架起桥梁的男人，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崇拜与共鸣。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文字能同时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令人信服的逻辑力量。
“所以……”她忍不住开口，眼睛亮得惊人，接着他的思路往下说，“轻功身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通过调整自身能量场，短暂地改变与外界引力场的相互作用系数？所以高手能踏雪无痕，甚至短暂凌空？”
顾夜白操作控制器的手微微一顿。
他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完全从光幕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和……难以错辨的赞赏。
他沉默地看了她两秒，仿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见”她。
“系数修正精度要求极高，且对本体能量场强度有阈值要求。”他给出了一个极其硬核的补充，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想，随即反问道，“你怎么想到的？”
他的肯定像一剂强心针，让小夕瞬间激动得脸颊发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却亮晶晶地回望他：
“我……我画图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去想动作的发力原理和轨迹。画‘夜墨’……画您书里那些高手过招时，总觉得他们的动作不只是好看，背后好像真的有一套看不见的力学逻辑在支撑。只是我没办法像您这样，用数学把它表达出来……”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兴奋，甚至带着点手舞足蹈的意味：“但是听了您的‘翻译’，我突然就懂了！就像……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所有的画面都在脑子里活过来了！”
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光幕前，指着其中一个还在不断衍化的卦象模型：“那这个呢？您用先天八卦来模拟世界基础规则？乾为天，是纯粹的能源输出？坤为地，是稳定的防御场？离火是高频粒子振动？坎水是能量流动与形态变化？”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将以往所有模糊的感觉和灵感，与眼前这套严谨的体系迅速对接，迸发出无数新的火花。
顾夜白站在她身侧，安静地听着她噼里啪啦地抛出一个个猜想，目光始终落在她因兴奋而神采飞扬的侧脸上。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在某个她卡壳的地方，言简意赅地补充一两个关键词，或者操作控制器，调出另一个更深层的子模型来佐证她的想法。
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度同频的思维碰撞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进行着。不需要过多解释，往往一个词，一个手势，对方就能瞬间理解其背后的含义。
小夕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思想激荡的快感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有其他身份。此刻，他不是高不可攀的cEo，也不是神秘的大神作家，而是一个与她分享着同一片精神宇宙的、思维同频的知己。
她指着光幕中一个不断生成地形地貌的算法模块，脱口而出：“所以‘蜃楼’项目想要创造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一个用您这套‘翻译’规则构建出来的、既符合科学逻辑又充满东方幻想的数字时空？用户进入其中，就像是亲身走进了‘夜墨’的小说里？”
“是内核。”顾夜白纠正道，目光也重新投向光幕，眼底闪烁着创造者的光芒，“表现层可以更丰富。但它必须建立在自洽的‘世界规则’之上。这才是‘新绎’的核心，而不是简单的视觉堆砌。”
他的肯定让小夕的心跳再次加速。她终于触碰到了这个项目的灵魂！
“我明白了！”她猛地转过身，激动地看向他，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所以我的插画，不能只是看起来‘酷’，必须能让人感受到这个世界底层运行的‘规则’和‘逻辑’，哪怕他们说不出来！要让理性思维和感性审美同时得到满足！”
顾夜白看着她激动得发亮的脸庞，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欣慰”的情绪。
他极轻地颔首：“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比任何华丽的夸奖都更让小夕感到满足和振奋。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一声炸雷！
“轰隆——！”
客厅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两下，然后——
啪！
彻底熄灭了。
投影仪的光束也随之消失。
整个公寓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和寂静，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和偶尔划过的闪电，能提供一丝微弱的光亮。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正沉浸在兴奋中的小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瞬间变得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慌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应该是片区线路跳闸。”顾夜白冷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近，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备用发电机很快会启动。”
他的镇定感染了她。小夕慢慢放松下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她能隐约看到他挺拔轮廓的剪影。
两人站在黑暗中，一时无言。
刚才那种高度投入、思维碰撞的热烈氛围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因黑暗和突然的安静而滋生蔓延的暧昧与尴尬。
小夕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也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不远处的存在感。穿着他t恤的身体，似乎又隐隐发烫起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脚尖。
“怕黑？”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似乎低沉了一丝。
“不……不怕。”小夕小声回答，心里却有点发虚。怕是不怕，但这种和他在密闭黑暗空间独处的感觉，实在太挑战她的心跳了。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不确定。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小夕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顾先生……”
“你其实……”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小夕立刻闭上嘴：“您先说。”
黑暗中，顾夜白似乎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的声音缓缓响起，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林小夕的心脏猛地一缩——
“你其实，”他顿了顿，像是在选择用词，“比我想象的，更懂‘夜墨’。”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黑暗，落在小夕的耳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这不是一句普通的评价。来自创作者本人的、对她理解力的最高认可。
小夕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加速起来，血液奔涌着冲上脸颊。幸好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到她此刻烧红的脸。
“我……我只是一个读者……画的也是自己瞎想的……”她声音微颤，带着受宠若惊的慌乱。
“感觉是对的。”他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很多地方。”
很多地方？是哪些地方？是他批注里的那些吗？还是她刚才的那些猜想？
小夕还想问什么，就在这时——
嗡……
头顶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重新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那片刻滋生蔓延的暧昧。
备用发电机启动了。
客厅恢复明亮，投影仪也自动重新开启，光幕再次出现，模型继续流转。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小夕下意识地看向顾夜白。
他也正看着她，灯光下，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深邃，但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疏离感？
他移开目光，操作控制器关闭了投影仪。
“很晚了。”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我帮你叫车。”
他拿出手机，开始操作叫车软件。
小夕站在原地，心里还因为他刚才那句“更懂‘夜墨’”而波澜起伏，夹杂着一丝灯光重启后的淡淡失落。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因为黑暗中断而息屏的电脑显示器。
屏幕黑着，像一面镜子，隐约映出他此刻的侧影。
而就在那模糊的倒影里，她似乎看到——
顾夜白在低头看手机屏幕的间隙，极快地、近乎无声地，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那动作极其细微，转瞬即逝，像是在黑暗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难道也在紧张吗？
这个发现，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小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