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县最繁华的街市上,朱氏酒家终日宾朋满座。
人声鼎沸,喧闹声能传出半条街去。
当家掌柜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汉子,名唤朱富,见人先带三分笑。
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他都能称兄道弟,聊上几句贴心话。
三教九流提起这位朱富朱老板,无人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朱老板会做人。”
可谁能想到,这位成天笑呵呵的胖掌柜,竟是梁山泊旱地忽律朱贵的亲弟,绰号笑面虎的朱富!
朱富奉了刘备之命,在这阳谷县中开店,专为暗中照拂武松。
他做事,能出十分力,决不留两分余地,更是肯花十二分心思。
既然武松哥哥想做个清白良民,不愿与梁山牵扯,朱富便只静静守望,绝不贸然打扰。
当手下将潘金莲与西门庆那点风流事报上来时,朱富脸上笑容不变,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声张,而是亲自换了衣衫,混在人群观察了几日,确认这尚只是一桩寻常的奸情。
武大郎虽被蒙在鼓里,但因着武松晚出早归的叮嘱。
那对奸夫淫妇行事尚有顾忌,还未到谋害性命的地步。
朱富心知,此事极为敏感。
自己一个外人,名不正言不顺,若直接插手,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坏了武松哥哥的清誉。
朱富略一思忖,心中便有了计较。
于是,他派一个面生的小厮,给那牵线的王婆送去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笺。
“武都头不日即归,好自为之。”
王婆接到这没头没脑的信,心里咯噔一下,做贼心虚,顿时生出几分恐惧。
她摸不清送信人的路数,生怕是衙门里的人。
接下来几日便收敛许多,不敢再轻易让西门庆和潘金莲来自家茶坊厮混。
同时,朱富暗中运作,短暂截断西门庆生药铺几味紧俏药材的货源。
或索性联合几家相熟的商户,对西门家出货的药材压价。
这些不痛不痒却烦不胜烦的小动作,让西门庆不得不分出精力应付,无暇日日与潘金莲缠绵。
知道西门庆在阳谷县势大,朱富又安排手下扮作邻舍,常邀武大吃酒。
武大郎本性憨厚,不善推辞,独自在家的次数少了,给潘金莲留空子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朱富算盘打得精,保证武大安全即可,静待武松归来,由他亲自处置这家务事。
届时,是休是杀,是报官还是私了,全凭武松哥哥决断,自己绝不越俎代庖。
然而,偷欢这种事情,一旦尝到了那蚀骨入髓的滋味,又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不知不觉间,潘金莲越陷越深,西门庆也食髓知味。
两人总有百般借口,要再续鸳鸯。
王婆在西门庆的银钱利诱下,那点恐惧很快被贪欲压下,索性将茶坊后院辟为两人专用的幽会密室,行事愈发大胆。
这日,武大郎照常出门卖炊饼,见时常在街面卖梨的郓哥蹲在墙角,捂着肚子,面带菜色,显然是饿得慌了。
武大郎心善,便拿了两个热乎乎的炊饼塞给他:“孩子,没吃饭吧?快趁热吃了。”
郓哥接过炊饼,狼吞虎咽,看着武大郎眼中的心疼,一时不忍,低声道:“大郎,我整日在街上走动,听得些闲话。你那娘子,每日都借口去王婆家做衣裳,实则…实则是与那西门大官人幽会哩!街坊邻里好多人都知晓了,只瞒着你一个!”
武大郎如遭雷击,手里的炊饼担子差点掉在地上,满脸惨白:“我家娘子好得很,你…你休要胡说!”
“我岂会胡说!”
郓哥急了:“你若不信,此刻便随我去王婆家看个分明!”
武大郎浑浑噩噩,被郓哥半拉半拽着,直奔王婆茶坊。
这一切,被朱富安排在对面阁楼的耳目看得真真切切,立即火速报知朱富。
朱富闻言一怔,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意识到武大此去,必有危险!
他眼中锐光一闪,低声喝道,声音里已带了杀气。
“救人!”
茶坊那边,王婆眼尖,见武大郎和郓哥气势汹汹而来,心知不妙,急忙上前阻拦。
郓哥机灵,一把抱住王婆的腰,口中大叫:“大郎快进去!”
武大郎趁机抢入茶坊内室,果然撞见西门庆与潘金莲衣衫不整,正在榻上厮混!
西门庆一时吓得失智,竟慌不择路要往床底下钻。
潘金莲见状,又羞又恼,尖声道:“你个没用的东西!平日只顾说嘴,见了个纸糊的老虎就怕了?他一个三寸丁谷树皮,你随便一脚不就打发了!”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脸上,西门庆恼羞成怒,猛地拉开房门,见武大郎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要骂。
西门庆对着武大心窝就是一脚:“你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也敢来扫爷的兴?”
武大郎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死过去。
王婆全程冷眼旁观,潘金莲从初始的惊慌也渐渐化为一种扭曲的快意。
待西门庆离去,潘金莲与王婆对着血泊中的武大不知所措时,几名作客商打扮的汉子恰巧路过。
“哎呀!这不是卖炊饼的武大郎么?怎地伤得这般重!”
为首一人惊呼,立刻指挥同伴。
“快!救人要紧!这街上不是办法,赶紧抬去我东家庄上,寻个郎中瞧瞧!”
这几人行动迅捷,态度热心,不由分说便驱散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
且小心翼翼地将武大郎抬上门外早已备好的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等西门庆冷静下来,想起要回来处理隐患时,武大郎早已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
阳谷县城外,一处隐秘的角落。
朱富请来了附近最有名的外伤郎中,用上好的药材吊住了武大郎一口元气。
待武大郎悠悠转醒,看到眼前一脸和气的朱富,茫然不知所措。
朱富温声开口:“大郎莫怕,我是武二哥的兄弟,受他所托,暗中看顾于你。你且安心在此养伤。”
武大郎闻言,感激涕零,挣扎着要起来磕头。
朱富连忙按住他,面上笑容温和,眼底却已冰寒一片。
他看着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想起此人含辛茹苦将武松养大,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和哥哥朱贵相依为命的往事。
朱富虽知潘金莲身世凄苦,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被强配给武大这般人物,心中难免委屈。
他底层出身,最懂这些女子的不易,身不由己任风吹,但这绝不是潘金莲纵容奸夫行凶的理由!
武大郎虽懦弱,却也感受到了朱富平静外表下那骇人的怒气。
他怯怯道:“朱老板,你的恩情,武大没齿难忘。只是…只是我那兄弟武二,你须得知他性格。倘若他知晓此事,怎肯干休?必然闹出人命官司!我…我只想早点养好伤,回去休了那淫妇,他归来时,我都不提此事,只当无事发生便好…”
朱富闻言,心中叹息这老实人的天真。
他取出几张纸,上面赫然记录着西门庆药铺近日莫名多进了远超常量的砒霜。
“大郎,现在只怕由不得你了!那三个狗男女,早已合谋,欲用砒霜毒死你,一了百了!这便是铁证!”
武大郎看着那白纸黑字的记录,终于幡然醒悟,又惊又怕,再也不敢提回家一事。
……
西门庆很快得知武大被一伙神秘人救走,先是惊疑不定,随即便是滔天的恼怒。
他动用全县官差搜查,诬告是流寇作乱,派手下豪奴四处打探。
更是扬言要将这些多管闲事的外乡人沉江,俨然一副手眼通天的地头蛇做派。
而朱富的手段,也初现峥嵘。
他早已将武大郎转移到城外最隐秘的田庄,请了心腹郎中救治。
面对西门庆的全城搜捕,朱富的酒馆照常营业。
他本人依旧笑容可掬,甚至还能在与西门庆的人打交道时,状似关切地问一句:“听闻西门大官人府上近日不太平?可需朱某帮忙打听打听?”
暗地里,朱富拿到了郎中出具的伤情铁证。
又找到亲眼目睹西门庆行凶全过程的街坊,许以重利,将其一家悄然送至城外保护起来。
更查明潘金莲已被西门庆接入府中内院藏匿,连伺候的丫鬟都换成了心腹之人。
西门庆如坐针毡,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
武大郎的失踪像一把冰冷的利剑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他只得将潘金莲藏得更深,自己也加强了贴身护卫,行事愈发张狂,试图逼出暗处之人。
朱富则稳坐钓鱼台,引而不发。
阳谷县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水面之下,却是杀机四伏。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人的归来,那个唯一有资格了结这一切恩怨的人。
打虎英雄,武松,武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