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皇城大殿。
玉阶之下,文武两班肃立,金瓜武士如泥塑金刚。
唯有御香缥缈,缭绕于雕梁画栋之间。
在这庄严肃穆之中,一员大将巍然立于殿上,一身披挂,端的威风凛凛。
但见他头戴冲天角铁幞头,锁金黄罗抹额,身披七星打钉皂罗袍,外罩乌油对嵌铠甲。
手中那两条水磨八棱钢鞭,各重十二斤,寒光烁烁,隐有风雷之势。
行走间龙行虎步,气势逼人,真似先祖呼延赞再世!
此人正是奉诏入京的汝宁郡都统制,双鞭呼延灼。
为显勇武,官家特准其在殿前演武。
只见他一声暴喝:“喝啊!”
身形如虎跃出,双鞭化作两道乌黑闪电,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向场中那方需两人合抱的青石!
轰然一声,沉闷如雷!
碎石虽未飞溅,青石中心却已赫然现出深坑。
蛛网般的裂纹瞬间遍布石身,旋即崩解为数块,轰然塌落!
呼延灼面不改色地收鞭而立,朝向御座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臣,呼延灼,愿立军令状!不破梁山,誓不还朝!”
满朝文武皆尽失色。
赵佶虽素不喜武事,但见那乌光碎石,刚猛无俦的刹那,竟觉有种暴烈之美。
不由龙心大悦,抚掌笑道:“爱卿真乃国之栋梁!加封为兵马指挥使,总领征讨梁山事宜!”
说罢,更慷慨赐下御苑中那匹神骏异常的踢雪乌骓。
那马通体乌黑,唯四蹄雪白,昂首嘶鸣间,尽显桀骜不驯。
恩宠虽隆,呼延灼却深知沙场非一人之勇,当即举荐两员先锋。
“禀陛下,陈州团练使韩滔,乃武举出身,善使一条枣木槊,人称百胜将军,可为正先锋。颍州团练使彭玘,累代将门之后,手中三尖两刃刀罕逢敌手,人称天目将军,可为副先锋。有此二将相助,必如虎添翼!”
高俅在旁捻须微笑,适时帮腔:“韩彭二将皆是良将,有他二人为先锋,何愁狂寇不灭?”
赵佶自是一一准奏。
下朝之后,高俅私下约见呼延灼。
呼延灼虽心底瞧不起这靠蹴鞠上位的弄臣,面上却恭敬十足。
无他,大宋国策重文轻武,武将地位远不及文官。
即便呼延灼身为名将之后,官至都统制,出征仍需依仗高俅这等弄臣保举。
高俅端坐太师椅,慢悠悠品着香茗,话语却带着敲打。
“呼延将军,此战关乎朝廷颜面,更关乎慕容贵妃的哀思。好好干,莫要辜负圣恩,也莫要辜负本官的举荐之情。”
他话锋一转,又许以好处。
“所需一应军械粮草,本官自会为你筹措。已从京畿各营调拨战马三千匹,甲胄弓弩。待你凯旋,这殿前司的位置,未必不能争上一争。”
呼延灼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脸上却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恭顺。
“多谢恩相提携,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君恩!”
“嗯。”
高俅满意颔首,忽似想起什么。
“对了,将军还需何物?尽管开口。”
呼延灼抬起头,目光炯炯。
“末将想向东京甲仗库,讨要一人。若有此人相助,破梁山之事,必当事半功倍!”
高俅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哦?何人?”
呼延灼压低声线,说出了一个名字。
高俅只当是寻常工匠能手,满口应承:“好说,本官这就去安排!”
不日,大军开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直奔济州。
行军途中,韩滔彭玘并辔而行,至呼延灼马前致意。
彭玘性格直率,抱拳道:“多谢指挥使大人举荐之恩!如今这朝廷,若非依附权贵,纵有通天本事也晋升无门!此恩,末将铭记于心!”
韩滔较为沉稳,亦点头附和:“彭兄弟所言甚是。我等必效死力。”
呼延灼看着这两位同僚,不由轻叹。
“两位兄弟言重了。同为行伍出身,又都在河南地界为官,理应相互照应。”
他此言半是真情,半是出于考量。
征讨梁山绝非易事,军务繁杂。
若没有韩滔的沉稳,彭玘的勇猛这两员臂助,确保军令畅通,此战难有胜算。
彭玘闻言,仍是忿忿不平。
“赢了,是文官老爷们举荐有功,我等不过是份内之事。输了,便是万劫不复,所有罪责都得武将来扛!这是什么道理!”
韩滔虽心有同感,还是低声道:“彭贤弟,慎言!”
随即转向呼延灼,面露忧色。
“呼延将军,彭兄弟话糙理不糙。据闻那梁山如今兵强马壮,猛将如云。此战,恐不易啊。”
呼延灼豪气顿生,宽慰道:“彭将军所虑甚是。但大丈夫在世,只要有真本事,何愁没有出头之日?至于梁山群寇……”
他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二位放心,我自有杀手锏!必叫那水洼草寇,见识我朝廷王师的厉害!”
三人相视而笑,一种同病相怜又欲奋力一搏的情绪在彼此间流转。
……
长途跋涉后,大军行至济州地界,眼前景象让三人皆是一怔。
但见田间禾苗青青,道旁屋舍整齐,市井间人来人往。
百姓于田间劳作,神色虽不富足,却也无饥馑之忧。
几个垂髫小儿追逐嬉闹于道旁,见大军路过,只是躲在树后好奇张望,而非如他处般惊恐走避。
就连市集之上,竟也透着几分熙攘之气。
这与沿途所见其他州府民生凋敝,路有饿殍的景象截然不同。
“这济州知府,倒是个能吏。”
韩滔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
呼延灼和彭玘也暗暗点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章知府刮目相看。
济州知府章洪早已得报,亲率属官出郭十里相迎,态度殷勤备至。
安排大军驻扎休整后,当晚便设下盛宴为呼延灼一行接风洗尘。
席间,章洪频频举杯,极尽奉承。
“呼延将军虎威,下官仰慕已久!且满饮此杯,预祝将军旗开得胜!”
酒过三巡,他又故作关切地探问。
“不知将军麾下那连环甲马如何施展?大军行进路线几何?下官也好提前预备粮草补给,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啊!”
呼延灼志得意满,又见章洪如此忠心王事,加之几杯美酒下肚,竟将所有机密和盘托出。
韩滔在一旁听得微微皱眉,觉得有些不妥,刚欲开口,却被章洪打断。
“将军!有所不知!”
章洪忽然起身告罪,故作忧虑长叹。
“那梁山泊八百里水荡,港汊纵横,地形复杂无比。前几次围剿,皆因不明地理而败。下官…下官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将军分忧啊!”
说到动情处,更是潸然泪下,抬起袖子擦拭眼角。
那袖子早已被他在桌下悄悄用酒液濡湿,此刻贴在脸上,正好逼出几分悲切。
呼延灼见他如此忠心,反而出言劝慰:“章知府不必过于忧虑,你坐镇后方,保障粮草,便是大功一件!待本将军破贼归来,定在恩相面前为你请功!”
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哭得情真意切的忠臣,早已将他卖了个干净。
宴罢,章洪回到后堂,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与忧色。
他迅速整理好所得情报,唤来何涛:“速送朱贵酒店,十万火急!”
章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叮嘱:“切记,务必要亲手交到朱头领手里。”
当朱贵拿到这份密报,展开细看,亦是心惊。
信上写明,呼延灼此次率军一万五千人。
包括三千精锐马军,含连环甲马,五千步军,以及从各州调集的七千精锐。
另配战马三千匹与大量优质军械。
章洪还细心标注了呼延灼,韩滔,彭玘三人的性格特点。
并额外提及他们郁郁不得志,似有规劝之可能。
朱贵哭笑不得:“这位章知府,当真是…这刺探军情的本事,比我手下的孩儿们还溜!”
然而,当他目光扫到信末,关于那个呼延灼特意从东京甲仗库要来之人的描述时。
脸上笑容瞬间凝固,朱贵倒吸一口冷气,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竟然有这等奇人?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禀报哥哥与军师!”
他再不敢耽搁,将密信贴身藏好,匆匆出门,直奔梁山主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