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昼。”
刘洛河的声音在虚无中消散,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涟漪都未曾泛起。他站在绝对的漆黑里,连自己的存在都仿佛要被这浓稠的墨色稀释。
上一次所见的那片璀璨星空,那些流淌的光河,全都消失了,寂灭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夜昼。”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寂静依旧。
他微微蹙眉,最后一次开口,那名字几乎成了唇齿间的一声叹息:
“夜昼。”
话音落下的瞬间,前方的黑暗似乎微微扭动了一下,像是一滴浓墨滴入了更浓的墨中,勉强荡开一圈轮廓。
那轮廓逐渐清晰、凝聚,化作了人形。
不再是上一次所见那片浩瀚非人的星穹意识,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少女。
她赤足悬停在虚空之上,一身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裸露的肌肤和脸庞透着一种近乎苍白的微光。
漆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发梢却仿佛融解在了周围的虚无里。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的紫色,像是将晚霞最后一道紫芒和夜空最初的暗影糅合在了一起,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地望着他。
刘洛河看着她这熟悉的少女形态,心中那点因为环境剧变而产生的些微不安反而落定了。他熟悉的是这个形态,而非那片星空。
“那些‘东西’呢?”
刘洛河开口,打破了沉默。
夜昼微微偏头,长发流淌过一道细微的光泽。
“散了。”
她的声音清冷,和这空间一样缺乏温度,却异常清晰,直接传入他的感知。
“腻了。”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刘洛河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被看得通透。
他确实觉得面对少女形态的她,比面对那片浩瀚星空要更容易些。
“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环视四周,纯粹的虚无给人一种窒般的压迫感。
“‘这里’一直如此。”
夜昼淡淡回应。
“汝所见的星空,是吾为汝点亮的。汝此次前来,并非为了观星,不是吗?既然无需展示,那便无需浪费。”
她的话语直接而高效,剥离了一切不必要的修饰。
刘洛河深吸一口气,尽管在这空间里或许并无呼吸的必要。
“是。我有些事想找你帮忙。”
夜昼静立着,等待着他的问题,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像两枚剔透却冰冷的紫水晶。
黑暗包裹着两人,仿佛他们是虚无中仅存的实体。
而这一次的会面,似乎从最初,就注定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她收起了所有用于安抚和呈现的辉煌,只留下最本质的、或许也最接近真相的冰冷内核。
“左眼……”
刘洛河看着夜昼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
“我的左眼……”
夜昼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漆黑如墨的左眼上,没有立刻回应。
虚空中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压得刘洛河几乎要退缩,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它不该是这样的。我想让它恢复原状。”
夜昼微微偏头,长发在虚无中流淌出一道细微的光痕。
“吾以为这样很适合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比原先更特别。”
刘洛河摇头:
“我不想要特别。我只想要回原来的眼睛。”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
“花校长至今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花雨……但我不可能永远避开她。我不想下次见面时,吓到她。”
听到“花雨”这个名字,夜昼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刘洛河几乎以为是错觉。
她静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向前飘来,玄衣在黑暗中几乎无声无息。
她悬停在刘洛河面前,抬起右手。她的手指纤细苍白,仿佛由月光凝成。
当她的掌心即将触碰到他的左眼时,刘洛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尽管他知道在这空间里,呼吸或许只是一种习惯。
她的手掌轻轻覆盖在他的左眼上。没有温度,没有触感,仿佛只是一片影子落下。
刘洛河只感到一丝极轻微的凉意渗入眼中,如一滴露水落入干涸的土地。
几秒钟后,她放下了手。
就在同一时刻,一旁的虚空中无声地漾开波纹,一面边缘模糊、似水凝成的镜子浮现出来,静静悬浮在那里。
刘洛河迟疑地望向镜中。
镜子里映出的青年,左眼不再是一片虚无的漆黑,而是恢复了原本普通的眼睛,自然得仿佛从未改变过。
他抬手,指尖颤抖地触碰自己的眼角,感受到皮肤之下正常的温度。
镜子里的青年也做着同样的动作,那双对称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
他喃喃自语。
“我们试过了很多方法,都没有用……”
他转向夜昼,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怎么做到的?”
夜昼已经退回了原处,玄衣再次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紫眸依然清晰。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规则不同。”她淡淡说道,“在这里,有些界限并不存在。”
刘洛河再次望向镜子,看着自己久违的眼睛,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尝试过那么多方法,甚至开始接受这可能是一辈子无法改变的诅咒——而夜昼,却在几秒钟内,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谢谢。”
他终于说道,声音虽然冰冷,但带着真挚的感激。
夜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紫色眼眸中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却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彻骨。
虚空中的黑暗似乎柔和了些许,仿佛在回应着这微妙的变化。
镜子缓缓消散在黑暗中,如同从未存在过。唯有刘洛河恢复正常的左眼,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