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埃和金属锈蚀气息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废弃矿洞深处。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晕,勾勒出“牧羊人”疲惫而苍老的侧脸,以及他眼中那份复杂难辨的、混合着愧疚、决绝与一丝近乎狂热的执念的光芒。
苏清欢靠坐在冰冷的金属箱上,身体依旧被剧痛和极度的虚弱包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和内脏的震荡。纳米修复剂的透支效应和连续的重创,让她的身体处于崩溃边缘,仅靠强效止痛剂和意志力勉强维持清醒。
她沉默地审视着“牧羊人”。这个曾经的“秩序之眼”高官,“长者”的得力干将,如今却成了叛逃者,与自己这个头号通缉犯坐在同一条破船上。讽刺,却又在情理之中。权力的游戏从未有永远的赢家,只有永恒的棋子与弃子。
“你知道多少?”她重复问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牧羊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简陋的控制台前,操作着一个老旧的终端,调出一些高度加密的碎片数据。屏幕闪烁,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我知道‘星焰’的反应堆核心,并非人类科技的造物。”“牧羊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它是旧时代一次极其偶然的、或者说……灾难性的深空探测任务中,从某个遥远星域带回来的……‘东西’。非晶态,非固态,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其本质的、具有超高能量密度和……某种初级意识特征的奇特存在。”
苏清欢瞳孔微缩,静静听着。
“最初的研究认为它是无尽能源的钥匙,是通往‘神之领域’的阶梯。”“牧羊人”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普罗米修斯’计划因此诞生。但很快,顶尖的研究人员,包括你的父亲苏明远和顾擎苍,就发现了可怕的事实。”
他调出几份残缺的、标注着最高警示标志的实验日志。
“这东西……它会‘同化’。它不是能源,更像是一个……‘种子’,或者说,‘捕食者’。它会释放出一种特殊的能量场,潜移默化地影响甚至改写接触者的意识频率,使其逐渐与自身‘同步’,最终……被吞噬,成为它的一部分,成为它感知和影响现实的‘节点’。”
“秃鹫”元帅……就是最早、也是最成功的‘节点’,但他也因此发生了不可逆的、恐怖的异变,成为了一个渴望吞噬和扩张的怪物。所谓的‘意识上传’、‘永生’,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是它诱捕更强意识体的陷阱!”
苏清欢感到脊背发凉,父亲笔记中那些隐晦的警告和恐惧,此刻有了残酷的印证。
“顾擎苍和你父亲试图警告所有人,终止计划,但已经太晚了。”“牧羊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秃鹫’和他的狂热追随者(后来的‘鸮’组织)早已深陷其中,他们看到了力量,渴望成为‘新神’。清洗……开始了。”
他关闭屏幕,看向苏清欢:“‘星焰’不是源,是锁。这个说法,可能指的是它本身具有一种极其强大的、封锁或约束其核心意识的机制,防止其能量完全爆发或者意识彻底苏醒。而‘钥匙’……”
他顿了顿,指向苏清欢手中的芯片:“……可能就藏在顾景深最后传递出的那个坐标里。那里,或许是你父亲和顾擎苍当年秘密研究的、用于遏制甚至……摧毁‘星焰’的某种装置或信息。‘往昔’指的是他们的研究,‘赎罪’……或许是他们对未能阻止灾难的愧疚,以及留给后来者的最后希望。”
“长者’知道这些吗?”苏清欢问。
“他知道一部分,但他选择了一条更危险的路。”“牧羊人”冷笑,“他妄想通过‘方舟’计划,反过来利用‘星焰’的共鸣特性,筛选和‘净化’人类意识,建立一个完全受他控制的‘新秩序’。他是在玩火,最终只会引火烧身,甚至可能提前唤醒‘星焰’真正的恐怖。”
矿洞内陷入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所以,那个坐标,是唯一的机会?”苏清欢缓缓道。
“是的。可能是摧毁‘星焰’的关键,也可能是……揭开所有真相,让逝者安息的唯一途径。”“牧羊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那里必然是龙潭虎穴。‘长者’绝不会放任不管。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接下来的几天,在“牧羊人”提供的药物和简陋医疗设备的帮助下,苏清欢的身体状况稍微稳定,但远未恢复。她利用这段时间,疯狂研究芯片中的坐标数据和“牧羊人”提供的有限情报。
坐标指向“死寂盐湖”深处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区域。旧时代的地质扫描图显示那里有异常的能量残留和地下空腔结构,但所有访问记录都被彻底抹除。“牧羊人”凭借旧日权限,勉强挖出一点信息:那里曾是“普罗米修斯”计划最早的一个地下隔离研究站点(代号“摇篮”),在发生一次严重事故后被彻底封存。
风险极高,但别无选择。
“牧羊人”准备了必要的装备:一辆经过特殊改装、能适应盐湖恶劣地形的全地形车,足够的补给,武器,以及一些用于对抗能量场干扰的老旧防护设备。
出发前夜,“牧羊人”将一枚造型古朴的、刻着缠绕荆棘图案的银质徽章递给苏清欢。
“这是‘守夜人’(顾擎苍旧部)最高级别的信物,也是‘摇篮’基地某个紧急通道的物理密钥。如果……如果我遭遇不测,或许它能帮你打开最后的门。”
苏清欢接过徽章,冰冷沉重。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看着“牧羊人”,“只是为了自保?”
“牧羊人”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一生追求秩序,却目睹了太多秩序掩盖下的肮脏和疯狂。‘长者’的路,不是秩序,是独裁和毁灭。或许……我也需要一份‘赎罪’吧。”
没有再多言。
次日凌晨,两人驾车驶入广袤荒凉的“死寂盐湖”。一望无际的苍白盐壳,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咸腥和硫磺气味。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死寂得令人心悸。
全地形车颠簸前行,【洞察术】的微弱感应让苏清欢能隐约捕捉到地下深处传来的、异常的能量波动,与“星焰”的感觉相似,却更加……沉寂和混乱。
“牧羊人”神情凝重,不断检测着环境数据:“能量辐射指数异常,干扰很强。这里有‘星焰’泄露残留,或者……别的什么。”
按照坐标指引,他们抵达了一片看似毫无特色的盐壳平地。
“就是这里了。入口应该在地下。”“牧羊人”停下车,拿出地质探测仪扫描。
很快,仪器发出了提示音。地下约三十米处,有一个巨大的人造空腔结构。
他们找到了一处被盐壳几乎完全掩埋的、锈蚀严重的金属井盖。费力地撬开井盖,露出向下延伸的、漆黑冰冷的阶梯。
两人戴上呼吸面罩和防护装备,持枪警惕地步入黑暗。
阶梯漫长而陡峭,深入地下。空气越来越冰冷,辐射指数逐渐升高。四周是粗糙的岩壁和加固框架,布满了厚厚的白色盐霜。
终于,阶梯尽头,出现了一扇厚重的、印有早已褪色的“普罗米修斯”标志和“最高禁区”字样的合金大门。门锁是古老的机械结构,早已锈死。
“牧羊人”尝试了多种方法都无法打开。
苏清欢拿出那枚银质徽章,按照“牧羊人”的指示,插入大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缝隙中。
咔哒……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大门竟然缓缓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冰冷、带着陈腐气息和微弱臭氧味的空气涌出。
门后,是一片巨大的、如同被时间冻结的地下空间。巨大的、老旧的实验设备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盐晶。墙壁上布满了已经失效的管线和控制台。应急照明系统早已损坏,只有他们头灯的光柱在黑暗中扫过,勾勒出诡异冰冷的轮廓。
这里就是“摇篮”基地。
【洞察术】传来强烈的、混乱的感应,提示着这里残留着强大的能量场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意识残留痕迹。
两人小心翼翼地深入。基地内部保存相对完整,但显然经历过紧急撤离,许多设备保持着一半操作的状态。
他们找到了主控制室。尝试启动备用电源后,部分老旧的屏幕竟然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虽然大部分数据损坏,但一些本地存储的日志碎片得以读取。
“……‘样本’活性异常……共鸣效应远超预期……第七实验室发生严重泄露……约束场失效……”
“……苏明远和顾擎苍坚持终止项目……他们发现了‘星焰’的……吞噬本质……提议启动‘净化协议’原型机……”
“……‘秃鹫’否决……他认为这是进化的契机……冲突爆发……”
“……紧急封锁命令……我们被抛弃了……”
破碎的文字,印证了“牧羊人”的说法,也揭示了更多细节。这里不仅是早期研究所,更是“净化协议”最初诞生的地方!
“看这里!”“牧羊人”指向一台独立的、被特殊金属屏蔽的终端,“这是顾擎苍的私人研究日志终端!有独立电源和物理存储!”
苏清欢心脏猛地一跳!
尝试启动终端。需要生物密钥和动态密码。
“用‘渡鸦之瞳’!和你的基因序列!”“牧羊人”急声道。
苏清欢立刻照做。
验证通过!
终端屏幕亮起,海量的、高度加密的数据开始解密加载!
最终,一份标注为“最终警告与遗产”的文件打开。
里面是顾擎苍和苏明远共同留下的、极其详尽的关于“星焰”本质的分析、其意识吞噬特性的可怕证据、以及……一套完整的、基于“摇篮”基地深处一个特殊地质结构建造的、“星焰”能量共振频率抑制装置的蓝图和启动原理!
这个装置,被命名为“安魂曲”。它无法直接摧毁“星焰”,但可以在特定条件下,极大削弱其能量场和意识同化能力,为彻底摧毁它创造机会!
而启动“安魂曲”,需要两个条件:一,位于“摇篮”基地深处的控制核心;二,一个与“星焰”核心意识产生过深度共鸣的“引导体”,以其意识频率为引,激活装置。
苏清欢瞬间明白了!顾景深最后指引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摧毁,而是为了……让她成为那个“引导体”!启动“安魂曲”,削弱“星焰”,为最终决战创造条件!
而“往昔之钥”,指的就是这座基地和“安魂曲”! “赎罪”,是父辈未能完成的使命,交由她来继承!
巨大的责任和牺牲感瞬间压上心头。成为“引导体”,意味着她的意识将再次与“星焰”那恐怖的存在直接连接,甚至可能被其污染或反噬!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找到了……”“牧羊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激动,“我们必须立刻启动‘安魂曲’!一旦成功,‘长者’的‘方舟’计划将失去根基!”
他快速记录下控制核心的位置。
突然!
嘀嘀嘀——!
“牧羊人”携带的便携探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
“不好!有高强度能量信号接近!是冲我们来的!他们发现这里了!”
几乎同时!
轰!!!!
基地入口方向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动!尘埃簌簌落下!
“议会”的清洗部队!还是“长者”的特种部队?!他们怎么这么快?!
“快走!去控制核心!”“牧羊人”拉起苏清欢,冲向基地深处!
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枪声!追兵已经突破入口!
他们在迷宫般的通道内亡命奔逃! “牧羊人”凭借对旧资料的记忆,指引着方向。
终于,他们冲进了一个位于基地最底层的、巨大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复杂无比的、由无数水晶般能量导管和古老符文般电路组成的巨大装置—— “安魂曲”控制核心!
“启动它!快!”“牧羊人”将苏清欢推向核心控制台,自己则转身,举枪封锁通道入口!
苏清欢冲到控制台前。启动界面需要“引导体”进行神经接入!
没有犹豫!她将接入头盔戴在头上!
瞬间!难以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她的意识!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投入一个充满疯狂嘶吼和冰冷贪婪的漩涡!
“星焰”的意识碎片通过装置,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精神屏障!无数扭曲的画面和痛苦的情绪碎片涌入脑海!
她死死咬住牙,凭借顽强的意志,坚守着最后一丝清明,艰难地引导着自身的共鸣频率,尝试与“安魂曲”同步!
外界,激烈的交火声不绝于耳!“牧羊人”在拼死阻挡追兵!
进度条缓慢爬升……50%……60%……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破了“牧羊人”的火力网,冲入了大厅!
是一个穿着纯黑色重型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头盔、行动如同鬼魅般迅捷的身影!他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特、散发着幽蓝能量的长剑!
“清道夫”?!“议会”最顶尖的清除者?!
“牧羊人”怒吼着开枪射击,子弹却被对方轻易避开!
黑影无视“牧羊人”,直扑苏清欢!
“阻止他!”“牧羊人”嘶吼着扑上去,试图用身体阻挡!
噗嗤!
幽蓝的光剑轻易地刺穿了“牧羊人”的胸膛!
“牧羊人”身体一僵,眼中闪过难以置信和一丝解脱,缓缓倒下。
黑影拔出光剑,继续走向苏清欢。
苏清欢睚眦欲裂,却无法动弹,意识正处在与装置和“星焰”对抗的关键时刻!
进度……80%……90%……
黑影举起光剑,对准了她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大厅角落,一个早已废弃的、连接着“星焰”残留能量管线的设备,突然因为“安魂曲”的启动和外部战斗的冲击,发生了剧烈的能量过载!
轰!!!
巨大的爆炸发生!恐怖的冲击波和能量乱流席卷大厅!
黑影被猛地掀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苏清欢也被震得脱离了连接,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控制台旁!
“安魂曲”的启动进程停滞在95%!但装置已经被激活,散发出强烈的、针对“星焰”的抑制波动!
整个基地开始剧烈震动,更大的坍塌发生!
“走……”“牧羊人”微弱的声音传来,他用最后力气指向一条隐蔽的应急通道,“从那里……出去……”
苏清欢挣扎着爬起,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牧羊人”,又看了一眼被埋在碎石下不知生死的“清道夫”,咬牙冲向应急通道!
在她冲入通道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
“安魂曲”核心的光芒正在逐渐黯淡,启动未能完成,但抑制场已经扩散开来。
“牧羊人”看着她逃离的方向,嘴角似乎露出一丝极淡的、复杂的笑意,最终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合金闸门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爆炸和坍塌。
苏清欢在黑暗的通道中拼命奔跑,身后是基地彻底毁灭的轰鸣。
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她失去了又一个可能的盟友,但……她拿到了最终的钥匙,并 partially (部分)激活了它。
“安魂曲”的抑制场已经扩散,虽然未完成,但必然会对“星焰”和依赖其力量的“长者”造成影响。
最终的决战,即将到来。
孤狼衔着染血的钥匙,奔向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