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寒脊堡,风如刀割。
千盏愿灯在狂沙中剧烈摇曳,火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被这自地底逆涌而上的黄浊吞噬。
天空不见星月,唯有一片翻滚的沙云自北境山峦疾驰而来,裹挟着腐朽与死寂的气息——那是陆沉催动“蚀壤阵”终极形态的征兆,整片北境的地脉正在被强行逆转,新开的灵渠尚未稳固,便已面临倒灌掩埋之危。
百姓蜷缩在渠岸,瑟瑟发抖。
小禾嫂抱着孩子跪在田头,泪水混着尘土滑落:“不能……不能再断啊……”
就在这万籁将熄之际,藏经阁后山那口百年古井猛然炸裂!
轰隆一声巨响,井壁崩塌,黑水喷涌,腥臭扑鼻。
一道佝偻的身影浮出水面,通体灰白,魂体残缺,双目却燃着幽蓝火焰。
他抬头望向苍穹,声音嘶哑如锈铁刮骨:
“老夫黑蛟……昔年受陆家蛊惑,亲手斩断北境三水眼,致千里旱魃、百川枯竭……今日,还债来了!”
话音未落,三道阴寒的水线自井中激射而出,如龙蛇穿地,精准刺入地脉断裂处的三个空穴——正是陈凡昨夜依愿灯光影所见的“水眼三穴”。
刹那间,大地轻震,灵泉奔流之势为之一振。
原本即将倒灌的沙流竟微微迟滞,如同撞上无形屏障。
高坡之上,陈凡拄锄而立,衣衫染血,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如镜。
他早察觉了地底异动。
功德系统虽可显化地脉轨迹,却无法抵御这种源自上古禁术的反噬之力。
人力开渠可行一时,若无根基镇守,终归是沙上筑塔。
“种田不是修仙。”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风沙,落入每个人耳中,“靠的不是法诀,不是飞剑,是手、是心、是祖辈传下来的法子。”
众人怔然。
他弯下腰,从渠边抓起一把干裂的泥土,又走到堆在一旁的草木灰和腐叶前,开始动手挖坑。
“要养地,先养土。我教你们建堆肥窖。”
有人嗤笑:“堂堂元婴修士,竟干这等粗活?”
陈凡不恼,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道不在云端,在屎里。”
他当众演示如何分层铺料、控制湿度、封土发酵,甚至毫不避讳地取出尿壶,讲解“稀释七倍浇根,氮气生发,壮苗固本”。
围观弟子面面相觑,张师兄却若有所思,悄然记下。
夜琉璃站在一旁,黑袍猎猎,眸光微闪。
她曾踏过万千尸骸登临魔道巅峰,却从未见过一个元婴期强者蹲在地上,认真讨论粪水比例。
“你何必如此?”她皱眉问。
“因为明天有人要吃饭。”陈凡抹了把汗,直起身,目光扫过田野,“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了也没人记得为什么死。可只要地还能长出稻子,希望就不会断。”
夜琉璃心头一震。
就在此时,清音破夜。
一轮孤月下,墨蝉儿缓步走来,怀抱焦尾琴,素手轻拂。
《耕云曲》再响。
琴音如雨,润物无声。
音波所至,土壤微颤,无数肉眼难见的菌丝自腐殖层中苏醒,疯狂延展,交织成网。
稻根吸水速度陡增数倍,绿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陈凡闭目聆听,心中默念:【累计民生运转功德:5,021,300\/5,000,000】
够了。
但他没有立刻动用权限。
风渐止,灯未灭。
一道青影悄然落地。
柳元甲身披巡防使大氅,面容冷峻,手中握着一块烧焦的玉符碎片。
“这是我爹当年执行‘封印令’时留下的。”他低声道,声音沙哑,“他奉命断脉,换来半世荣华,最后却被宗门弃如敝履,死后连牌位都不准入祠……我娘抱着我跪在雪地里求饶,没人理。”
他抬头看向陈凡:“我不想儿子将来问我:‘爹,你是那个让北境十年无雨的人吗?’”
说罢,他将巡防令符插在渠畔石中,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夜琉璃望着那枚令符,忽然轻声问:“你说……这些人拼死护的,到底是什么?”
陈凡没回答,只是指向田间。
一位老农正佝偻着腰,一瓢一瓢往新苗根部浇水,动作缓慢却坚定。
他的脚边,是刚出生不久的孙子,躺在襁褓里,嘴角含着笑。
“是明天还能吃饭的指望。”陈凡低声说。
夜琉璃沉默良久,指尖轻轻抚过胸口那颗曾冻结万里的魔核。
此刻,它竟微微发热。
远处,地底深处传来沉闷的震动。
沙暴未止,反而愈加汹涌。
陆沉的诅咒仍在生效,灵渠边缘已有黄沙渗入。
陈凡睁开眼,握紧锄柄,望向脚下这片刚刚复苏的土地。
但他也明白——
有些事,必须做;
有些人,值得赌;
而这一渠清水,不该断。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语:
【系统,准备启动权限。】地底的轰鸣如远古雷音,自北境深处滚滚而来。
陈凡站在渠头,双目紧锁前方那一片被黄沙侵蚀的灵田边缘。
他的掌心渗出汗水,握着锄柄的手指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那即将倾注而出的力量太过沉重。
【系统,启动权限:临时改道北境支流·消耗功德500万】
念头落下的瞬间,天地为之一静。
紧接着,大地剧烈震颤,仿佛有巨龙在岩层之下翻身怒吼。
原本隐匿于荒漠地底、千年未动的暗河骤然受斥,水流逆旋,如听号令般强行转向北方!
一道道清流破土而出,在新开的灵渠中奔涌汇聚,宛如银蛇游走于焦土之间。
浊沙遇水即凝,倒灌之势戛然而止,反被新生的水脉推回数丈。
“成了!”张师兄踉跄上前一步,声音发抖,“这……这不是自然之力,是活生生把命脉掰回来了!”
可谁都知道,这一“掰”,代价何其巨大。
陈凡脸色骤白,身形微晃——那五百万功德,是他日复一日踩虫、修书、挑粪、救婴,一点一滴攒下的善业根基。
如今尽数焚尽,如同修士自斩修为以祭阵法。
但他没有后悔。
墨蝉儿似有所感,指尖急转,琴音陡变。
《耕云曲》化作《犁雨调》,节奏铿锵,如春雷劈开冻土;旋律低沉处又似细雨润根,唤醒沉眠的生命意志。
百姓们不知何时已围聚田畔,有人带头唱起祖辈口耳相传的《劝学谣》:“一粒米,千滴汗,勤耕莫等天来唤……”歌声起初零落,继而汇成洪流,与琴音共振,竟在空中凝出道道肉眼可见的波纹光晕。
土壤之下,亿万菌群疯狂增殖,根系如获神助,节节拔高。
嫩绿的新叶破土而出,转眼抽穗扬花。
【检测到文明协同效应——集体愿力与自然律动共鸣,灵稻生长周期缩短40%】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陈凡却已无暇查看。
他望着那一片由枯黄转为苍翠的田野,喉头一紧。
小禾嫂跪倒在田埂上,双手捧起一束沉甸甸的稻穗,泪如泉涌:“够了……够了啊……孩子们能吃饱了……”她怀中的婴儿咿呀一声笑了出来,引来周围一片哽咽与欢呼。
第七夜降临。
第九条支流终于贯通主渠,整片北境的地脉金纹在地下连成网络,从高空俯瞰,竟如星河流淌人间,熠熠生辉。
百姓自发燃起千灯祭地,灯火连绵百里,映照出一张张疲惫却充满希望的脸庞。
孩童们围着田埂跳跃嬉戏,跳起了他们自创的“耕舞”——动作笨拙却真挚,像是对土地最原始的感恩。
深井之中,黑蛟残念的身影几近透明。
他望着这片复苏的大地,嘴角缓缓扬起一丝释然笑意。
“原来……人间烟火,才是真龙息。”
话音随风散去,魂影化作点点幽光,沉入井底,再不复现。
就在此时,陈凡忽然抬头,目光刺破夜幕。
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正悄然偏移轨迹,星辉紊乱,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
【侦测到大规模地气扰动】
【来源:中州皇陵龙脉节点】
【预警等级:赤】
夜琉璃缓步走近,黑袍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她凝视着他,声音很轻:“又要走了?”
陈凡望着星空,眼神坚定而遥远。
“这边的地活了,人心也醒了。”他顿了顿,低声道,“可有些人……还没开始想‘变好’。”
风拂过新绿的稻浪,远处,最后一道闸门即将开启。
而在那无人察觉的天际尽头,一朵白云悠悠南来,云头之上,一人肩挑青竹食盒,脚踏霞光,正朝此间疾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