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冻住了。
刚才还张牙舞爪、不死不休的徘徊者们，这会儿跟见了阎王爷的欠债鬼似的，齐刷刷面朝我们身后的迷雾，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一样。那场面，诡异得让人后脊梁骨嗖嗖冒凉气。
我们仨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小子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老药罐嘴唇哆嗦着，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碎碎念，估计是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
我手心里的汗把刀柄都浸湿了，心脏咚咚咚擂鼓一样砸着胸腔，慢慢、慢慢地扭过头，看向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让徘徊者都跪了的迷雾。
迷雾翻滚着，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里面呼吸。
然后，一个“东西”，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雾里“流”了出来。
那不是走，也不是爬，更像是一团凝聚成形的、活着的阴影，贴着地面蔓延而来。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像纠缠的树根，时而像匍匐的兽群，时而又隐约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模糊的女性轮廓，但转瞬又散去。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暗绿色，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和神经脉络般的、微微搏动着的莹白色光路。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如同星海又沉重如同山岳的意志，伴随着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和…一种积压了万古的、令人窒息的悲伤与疲惫，笼罩了整个空间。
在这股意志面前，我感觉自己渺小得就像一颗尘埃。
噬灵蚁们彻底熄火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传递来的情绪只剩下最原始的敬畏和恐惧，连“咔哒”声都不敢发出。
那庞大的意志缓缓“扫”过跪伏的徘徊者，似乎在安抚，又像是在叹息。那些徘徊者颤抖得更加厉害，却仿佛得到了某种赦免，身体慢慢沉入腐叶之中，消失不见。
然后，那意志的“焦点”，落在了我们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我背上昏迷的秦秀莲身上。
我感觉到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轻轻拂过，秦秀莲后脑那微微睁开的银眸，在这股力量的抚慰下，银光流转得更加顺畅平和，甚至…传递出一丝孺慕和依赖的情绪？
紧接着，一个声音，直接在我们所有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声音，没有男女老幼之分，更像是一段直接注入意识的信息流，带着古老树木的低语、清泉的流淌、山风的呜咽，以及一种深植于大地的、缓慢而磅礴的韵律。
【……古老的血脉……终于……再一次……流淌进……这片……枯竭的……园圃……】
【……银色的……星辰之眸……依旧……指引着……迷途的……孩子……】
【……外来者……你们……护送……‘幼芽’……归来……】
【……此乃……‘母亲之林’的……意志……我……即是……林心……】
林心？母亲之林？这整片诡异的林子是活的？还有一个统一的意志？
信息量太大，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老药罐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是害怕，是激动，是老泪纵横，对着那团暗绿光影疯狂磕头：“…林心！大地母神！古籍记载的…黑风山脉的守护之灵！竟然…竟然真的存在！老夫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
小子也看傻了，张着嘴，忘了害怕。
那林心之意志似乎对老药罐的跪拜并无反应，它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秦秀莲身上，那股悲伤的意念变得更加浓郁。
【……悲伤……无尽的悲伤……】 【……‘太阳’……陨落……‘污秽’……侵蚀……孩子们……迷失……疯狂……或……长眠……】 【……家园……破碎……我等……仅能……固守……最后……一片……‘绿洲’……等待……渺茫的……‘回响’……】
它传递来的信息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落。我勉强能理解，它说的“太阳”可能指的是壁画里那轮黑日之前正常的太阳，或者某种能量源？“污秽”自然是蚀能。它和它的“孩子们”（可能指森林里的生物甚至部分堕民？）在守护最后一片净土，等待某个“回响”？
【……‘幼芽’……的到来……是……希望……也是……痛苦……】 【……她的……血脉……能……安抚……林地……甚至……唤醒……部分……沉眠的……‘兄弟’……】 【……但……她的……‘圣痕’……不稳……需要……‘母池’的……滋养……否则……终将……凋零……】
母池？滋养？
我立刻举起手里那块已经缩小到鸡蛋大小、光芒愈发黯淡的“阳髓”：“是这个吗？您说的滋养？”
林心之意志“看”向阳髓，传递来一丝微弱的赞许和…惋惜？
【……苍青的……馈赠……纯净……但……太过……稀薄……且……属性……偏‘阳’……于她……犹如……烈酒……暂缓饥渴……却难……根治……】 【……她需要……回归……‘母池’……那诞生……一切……生命……与……‘圣痕’的……源头……接受……最本源的……调和……】
源头？母池？难道就是归墟之地？平衡之种所在？
“母池在哪里？我们正在找！”我急忙追问。
林心之意志沉默了片刻，那暗绿色的光影微微波动，似乎指向了更东边的方向。
【……穿过……我的……身躯……继续……向东……】 【……越过……‘脊骨’山脉……踏入……‘遗忘’平原……** 【……便能……看到……‘归墟’之湖……** 【……湖心……即是……‘母池’入口……**
找到了！真的有归墟之地！母池就在湖心！
希望如同火焰般瞬间点燃！但林心接下来的信息，却又给我们泼了一盆冷水。
【……但……路途……已被……‘污秽’……深度……侵蚀……** 【……‘巡游者’……四处……猎杀……一切……拥有……‘源’之气息的……生命……** 【……更有……‘伪日’的……爪牙……试图……玷污……圣地……** 【……你们……太过……弱小……此行……九死……一生……**
巡游者？是之前仓库那种“巡天者”的低级版本？伪日的爪牙？是指“伪月”还是公社？他们也在打母池的主意？
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前有狼后有虎，这路果然不是那么好走的。
【……留下……】 【……将‘幼芽’……留在我身边……** 【……我能……暂时……稳定她的……‘圣痕’……以……森林的……生机……缓慢……滋养……** 【……虽然……无法……根治……但可……保她……不再……恶化……** 【……你们……可自行……离去……或……留下……陪伴……**
林心之意志提出了一个方案。
留下秦秀莲？
我愣住了。看着背上呼吸微弱、脸色苍白的丫头，又看看眼前这浩瀚而悲伤的森林意志。留在这里，确实可能更安全，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至少能稳住情况。
但是…
我看了看手里快要耗尽的阳髓，看了看那包冰冷的核心碎片，想起了守门人的嘱托，想起了奎爷他们舍命断后的身影，想起了这一路走来的无数艰难…
把她留下，我们自己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母池？就算找到了，我们又能顺利带“药”回来吗？这林心…真的完全可信吗？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打架。
小子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小声道：“铁根哥…别丢下秀莲姐…”
老药罐也挣扎着爬起来，低声道：“陈小子…大地母神…按理说是可信的…但是…”
连脚边的噬灵蚁，都传递来一丝不安和抵触的情绪，似乎不愿意和秦秀莲分开。
就在这时，秦秀莲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挣扎和众人的情绪，她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勾住了我的衣角。后脑的银眸微微闪烁，传递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带着依赖和不舍的意念。
“…不…走…”
她不想留下。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抬起头，迎着那浩瀚的森林意志，缓缓但坚定地摇头：“多谢您好意。但她…我们必须带走。我们要去母池，彻底治好她。”
林心之意志沉默了片刻，那磅礴的意念中似乎流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注，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固执的……种子……** 【……既然如此……** 【……拿上……这个……**
随着它的意念，旁边一棵巨大古树的树干突然裂开，一截如同翡翠般碧绿剔透、散发着柔和生命光晕的树枝缓缓伸出，飘落在我面前。
【……这是我的……‘心枝’……** 【……携带它……你们在林中……将不受……侵扰……** 【……它能……略微……增强……‘幼芽’与……森林的……联系……暂时……缓解……她的……痛苦……** 【……但……离开森林……范围……它的……效果……会……减弱……** 【……向东……走吧……** 【……愿……森林的……低语……能……指引你们……**
我郑重地接过那截温暖的心枝，入手瞬间，一股精纯的生命能量流淌全身，疲惫感一扫而空。背上的秦秀莲也发出舒适的呻吟，脸色红润了不少。
“多谢！”我由衷地道谢。
林心之意志不再回应，那暗绿色的光影缓缓向后褪去，重新融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跪伏的徘徊者早已不见踪影，森林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但那股甜腻腐朽的致幻气息似乎淡了很多。
我们不敢久留，对着林心消失的方向行了一礼，握紧心枝，再次踏上东行的路。
这一次，有了心枝的庇护，林中的致幻效果大大减弱，甚至一些潜藏的危险也主动避开了我们。噬灵蚁们恢复活跃，继续在前方探路。
穿过这片被称为“母亲之林”的区域，比想象中顺利。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我们走出了这片扭曲的森林。
前方，是一片荒凉、空旷、布满了黑色砾石和巨大兽骨化石的平原。平原尽头，一道高耸入云、如同巨龙脊背般的苍黑色山脉，横亘在天地之间，挡住了所有去路。
脊骨山脉。
遗忘平原。
归墟之湖，就在山脉之后。
希望就在眼前，但林心的警告犹在耳边。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我们站在森林与平原的交界处，望着远方那巍峨压抑的山脉影子。
“走吧。”
没有犹豫，踏入了这片更加荒芜、被称为“遗忘”的土地。
刚走出没多远，怀里的核心碎片，突然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热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指向某个方向，而是传递来一阵极其急促、混乱的…警告信号！
同时，脚边的噬灵蚁也齐刷刷地人立而起，复眼锁定平原深处的某个方向，传递来强烈的敌意和…一丝熟悉的厌恶感？
我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地平线上，扬起了大片尘土。
几辆涂装着公社标志和…另一种从未见过的、扭曲黑日徽记的装甲车辆，正轰鸣着，朝着我们这边疾驰而来！
车顶的扩音器里，传出了一个经过电流放大、冰冷而嚣张的声音，回荡在荒原之上：
“前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净世教会’先遣队！立刻放下武器，接受检查！” “疑似携带非法异常物品！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净世教会？伪日的爪牙？！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直奔我们而来？！
是被核心碎片的气息吸引？还是…一直就在这片平原上活动，搜寻着前往归墟之湖的人？
来不及细想，对方的车辆已经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车上架起的重型能量武器的寒光！
“操！阴魂不散！”我骂了一句，一把将小子和老药罐推回森林边缘的岩石后，“找地方躲起来！”
自己则拔出黑刀，精神力疯狂催动！
噬灵蚁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甲壳上的暗金纹路亮起！
新的战斗，猝不及防地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