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夜路铺着青石板，被月光浸得泛着冷光。萧逐月扶着苏凌薇走在前面，林风带着两名武林盟弟子紧随其后，几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巷里格外清晰，偶尔惊起檐角栖息的夜鸟，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墨色天幕中。
苏凌薇的脚踝虽已包扎妥当，但每走一步仍牵扯着伤口，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目光却不自觉扫过街巷两侧——方才从乱葬岗下来时，她分明察觉身后有若有若无的气息跟着，可此刻回头望去，只有空荡荡的巷口，风卷着几片枯叶打旋儿，倒像是她太过紧张生出的错觉。
“快到了。”萧逐月察觉到她的踉跄，放缓脚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再撑片刻，回去让医官重新处理伤口。”
苏凌薇点头，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街角阴影里闪过一道黑影。那影子速度极快，贴着墙根一晃便消失了，若不是她自幼练过暗器，眼神比常人敏锐，恐怕只会以为是夜风晃动树影。她心头一紧，下意识攥住萧逐月的衣袖：“有人跟着我们。”
萧逐月脚步骤停，手按在腰间流云剑的剑柄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林风也立刻警觉起来，挥手让两名弟子背靠背护住两侧，压低声音道：“是血魔殿的人？还是……”
“不好说。”萧逐月眉头紧锁，“血魔殿的人若要追来，不会只派一个人暗中跟着，倒像是在探我们的落脚点。”他顿了顿，看向不远处那座挂着“悦来客栈”灯笼的院落，“先回客栈，里面有我们的人，若是对方真要动手，也好应对。”
几人加快脚步，片刻后便抵达客栈门口。守在门口的两名武林盟弟子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前，其中一人低声道：“萧大侠，方才有人试图翻墙进后院，被我们打退了，对方身手很快，没看清样貌，只留下这个。”
说着，他递过来一枚黑色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朵扭曲的花，花瓣边缘泛着暗红，正是血魔殿弟子的标识。萧逐月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纹路，心中疑云更甚——血魔殿的人既已知道他们在客栈，为何不直接强攻？反而先派人探路，又留下令牌示警？这举动不像是他们一贯的狠辣作风，倒像是在故意传递某种信息。
“孩子们怎么样？”林风最担心后院的孩童，连忙追问。
“都安好。”另一名弟子答道，“我们按萧大侠的吩咐，把后院的门窗都加固了，医官也在里面守着，没出任何差错。”
萧逐月松了口气，抬手推开客栈大门。大堂里还亮着两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几张桌子空着，只有角落处坐着一个穿灰布长衫的汉子，正低头啜着茶水，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位是？”林风警惕地看向那汉子，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这位客官是半个时辰前住进来的，说是路过青石镇，要往东边去。”他说着，眼神不自觉飘向那汉子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方才那伙人翻墙时，这位客官还出来看了一眼，说要是有麻烦，他可以搭把手，不过……”
“不过什么？”萧逐月追问。
“不过他身上没带兵器，看着也不像江湖人。”掌柜的搓着手，“但小的总觉得，这位客官不一般，方才他看人的眼神，冷得像冰。”
那灰布长衫的汉子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依旧低头喝茶，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萧逐月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却有一层厚厚的茧，不像是常年劳作的人，倒像是练过掌法的武林人士。
“苏姑娘，你先跟医官去处理伤口。”萧逐月转头对苏凌薇说，又对一名弟子吩咐，“你护送苏姑娘去后院，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苏凌薇点头，跟着弟子往后院走，路过那灰布汉子身边时，她刻意放慢脚步，鼻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药味——那味道很特别，是西域特产的“忘忧草”混着朱砂的气息，她曾在父亲的医书里见过记载，这种药粉若混入茶水，能让人在半个时辰后陷入昏迷，且醒来后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她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进了后院，才对护送她的弟子道：“你立刻去告诉萧大侠，大堂里那灰布汉子有问题，他身上有‘忘忧散’的气味，桌上的茶可能被动了手脚。”
那弟子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往大堂跑。苏凌薇则快步走向房间，刚推开门，就看到医官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药碗，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显然是已经中了招。而原本躺在床上的两个孩子，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医官！医官你醒醒！”苏凌薇冲过去扶住医官，摇晃着他的肩膀。医官勉强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孩……孩子们……被一个穿灰布衫的人……带走了……往……往西边去了……”
话刚说完，医官便头一歪，彻底昏迷过去。苏凌薇的心沉到了谷底——方才在大堂见到的灰布汉子，果然是冲着孩子们来的！她立刻转身往外跑，刚到后院门口，就撞见快步赶来的萧逐月和林风。
“孩子们不见了！”苏凌薇声音发颤，“被大堂里那个灰布汉子带走了，往西边去了，医官中了他的毒，刚醒来说了一句就晕过去了！”
萧逐月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大堂冲。林风紧随其后，两人刚进大堂，就见那灰布汉子已经站起身，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长衫，帽檐依旧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巴。
“把孩子交出来！”萧逐月拔剑出鞘，剑光在油灯下闪着寒芒，直逼那汉子面门。
灰布汉子却不慌不忙，侧身避开剑锋，指尖突然弹出一枚银针，直刺萧逐月的手腕。萧逐月挥剑格挡，银针“叮”的一声落在地上，他刚要再次进攻，就听那汉子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萧大侠别急，孩子们现在很安全，我只是想跟你谈个条件。”
“谈条件？”萧逐月冷笑，“血魔殿的人也配跟我谈条件？”
“我不是血魔殿的人。”灰布汉子抬手掀开帽檐，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左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萧大侠应该听过‘鬼医’沈青的名字吧？”
“鬼医沈青？”林风惊呼出声，“你是十年前突然消失的那位神医？我听说你当年因为拒绝给血魔殿殿主炼制毒蛊，被他们追杀，后来就没了踪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躲了十年，终究还是被他们找到了。他们抓了我的徒弟，逼我来拿幽冥花，还说若是我不照做，就杀了我徒弟和这些孩子。”他看向萧逐月，眼神里带着恳求，“萧大侠，我知道你想保护幽冥花，可孩子们是无辜的，你若肯把幽冥花给我，我保证把孩子们完好无损地还给你，至于血魔殿那边，我自有办法应付。”
萧逐月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心中矛盾不已。他知道沈青的名声——当年沈青在江湖上以医术高明闻名，曾救过不少武林人士，若不是被逼无奈，绝不会做出掳走孩子的事。可幽冥花若落入血魔殿手中，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毒蛊之下，他实在无法轻易答应。
“你怎么证明孩子们还活着？”苏凌薇这时也赶到大堂，站在萧逐月身边，目光警惕地看着沈青，“又怎么保证拿到幽冥花后，不会把它交给血魔殿？”
沈青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偶，布偶上绣着一朵小莲花，正是白天那个叫丫丫的小女孩一直抱在怀里的。“这是那孩子的布偶，我若想伤害他们，不会特意留着这个。”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当年既然能拒绝血魔殿，现在也不会妥协。我拿到幽冥花后，会用它来换药，救出我徒弟和孩子们，然后立刻毁掉幽冥花，绝不让它落入恶人之手。”
萧逐月看着那布偶，又想起清虚道长为了保护幽冥花留在乱葬岗，心中更是纠结。林风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萧大侠，沈青的话未必不可信，若是我们不答应，孩子们恐怕会有危险。不如先假意答应他，约定一个交换地点，再暗中布置人手，既能救出孩子，也能保住幽冥花。”
萧逐月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沈青：“交换地点你定，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要亲眼看到孩子们安全，确认他们没有受伤；第二，交换时只能你一个人来，若是我看到有血魔殿的人，这笔交易就作废，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沈青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好！我答应你！明日午时，在镇东的破庙里交换，我会让孩子们在那里等你，保证只有我一个人来。”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又停下脚步，补充道，“萧大侠，血魔殿的人已经在镇外布下了人手，你们今晚最好别离开客栈，免得中了他们的埋伏。”
话音落，沈青身形一晃，便从客栈后门消失了。萧逐月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眉头依旧紧锁——沈青的话半真半假，既提到了血魔殿的埋伏，又刻意避开了他徒弟的下落，这其中恐怕还有隐情。
“林风，你立刻派人去镇东破庙探查，看看周围有没有埋伏。”萧逐月转身吩咐，“再让人去后院守着医官，等他醒了，立刻问清楚那灰布汉子带走孩子的细节。另外，派人去通知支援清虚道长的弟子，让他们尽快回来，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是！”林风领命，立刻转身安排人手。
苏凌薇走到萧逐月身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道：“你在担心沈青会骗我们？”
“嗯。”萧逐月点头，“他提到血魔殿在镇外布防，却没说具体位置，反而提醒我们别离开客栈，倒像是在故意把我们困在这里。而且他说要毁掉幽冥花，可幽冥花是百年难遇的奇花，除了炼制毒蛊，或许还有其他用处，他未必会真的毁掉。”
他顿了顿，看向苏凌薇：“你父亲是神医，你对幽冥花了解多少？除了能增强蛊虫毒性，它还有没有其他功效？”
苏凌薇低头思索片刻，道：“我父亲的医书里记载过，幽冥花生于阴气极重之地，能解天下至奇之毒，尤其是‘蚀骨蛊’的解药，必须以幽冥花为引。当年血魔殿殿主就是因为中了蚀骨蛊，才四处寻找幽冥花，沈青当年拒绝给他炼制解药，就是因为知道幽冥花的这层用处——若是用幽冥花炼制解药，虽能解蚀骨蛊，却会让蛊虫转移到炼药人的身上，等同于以命换命。”
萧逐月瞳孔一缩：“你的意思是，沈青要幽冥花，可能不是为了交给血魔殿，而是为了救他的徒弟？”
“很有可能。”苏凌薇点头，“若是他的徒弟中了蚀骨蛊，只有幽冥花能救，他才会冒险掳走孩子，跟我们交换。而血魔殿那边，恐怕是抓住了他徒弟的把柄，逼他来拿幽冥花，却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名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萧大侠！不好了！医官醒了，他说……他说那灰布汉子带走的，不只是两个孩子，还有……还有我们藏在客栈里的武林盟名册！”
萧逐月和苏凌薇同时脸色大变。那本名册上记录着武林盟各地分舵的位置和负责人姓名，若是落入血魔殿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萧逐月握紧流云剑，眼神冷得能滴出水来：“沈青果然没说实话，他不仅要幽冥花，还要名册。看来明日的破庙之约，怕是一场鸿门宴。”
林风也赶了过来，听到这话，沉声道：“那我们要不要取消约定？另外派人去寻找孩子们的下落？”
“不能取消。”萧逐月摇头，“孩子们在他手上，我们没有选择。明日我和苏姑娘去破庙，你带着人手在周围埋伏，若是沈青真的带了血魔殿的人来，我们就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名册……我猜沈青暂时不会交给血魔殿，他若真要救徒弟，还需要我们手里的幽冥花，在没拿到花之前，他不会轻易得罪我们。”
夜色渐深，悦来客栈的灯火依旧亮着，却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萧逐月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青铜令牌——清虚道长还没消息，孩子们落在别人手里，名册又被带走，如今的局面，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苏凌薇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热茶：“别太担心，明日之事，我们早做准备，总能找到应对之法。对了，我刚才去看了医官，他说那沈青的掌法路数，倒像是跟当年的‘玄铁门’有关，玄铁门当年被血魔殿灭门，沈青或许是玄铁门的遗孤。”
“玄铁门？”萧逐月接过茶杯，眉头皱得更紧，“若是如此，他跟血魔殿就有血海深仇，更不可能帮血魔殿做事。看来明日见面，必须问清楚他的真实目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檐角的灯笼左右摇晃，光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即将到来的纷乱战局。青石镇的平静，终究还是被彻底打破了，而这场围绕着幽冥花的纷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