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安十九年的春风,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些。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也带来了去岁新政推行后的首次全面检验。
州牧府正堂内,气氛庄重而略带欣喜。各郡守、主要曹司的官吏齐聚,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政绩考核与春耕部署。负责民治、财赋的官员正在禀报过去一年的成果。
“……去岁全境,核田亩,清户籍,虽荆南新附之地尚未完全厘清,然较之前,田赋已增两成有余,且因均平负担,民怨反减。”户曹掾史声音洪亮,带着一丝自豪,“去岁秋粮入库,创历年之最,仓廪充实,足以支撑大军半年用度而无虞。”
“……工坊扩建,尤以合浦、龙川船坊为最,工匠数目翻倍,新式海船下水五艘,另有八艘在建。军械监所产弩机、甲胃,除满足自用外,已有少量可售与武陵蛮部,换取山货、骏马。”工曹掾史紧随其后。
“……荆南学堂去岁结业学子一百三十七人,除少数留任州郡,余皆派往各县担任佐吏,据各郡反馈,大多勤勉务实,颇得地方称许。今春扩招在即,报名者甚众。”学官亦出列禀报。
一连串的数字和事实,清晰地表明交州(含荆南)的实力正在稳步而快速地增长。陈暮端坐主位,面色平静,但眼中不时闪过的微光,显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庞统依旧那副阴冷模样,只是嘴角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半分。徐元身体比年前好了许多,此刻也微微颔首。
“诸公辛苦。”陈暮缓缓开口,“去岁之功,赖上下同心。然今岁更为关键。春耕乃一年之本,各郡需全力保障,推广新式农具、选种之法,兴修水利,不得有误。水军、陆军操练,军械打造,亦不可因内政而松懈。”
他目光扫过众人:“北疆未宁,西陲有待,东邻环伺。我等稍有懈怠,则去岁之功,恐毁于一旦。望诸公戒骄戒躁,各司其职,巩固根基,以应万变。”
没有过多的褒奖,只有冷静的提醒与明确的要求。堂下众臣凛然受命,他们知道,主公的谨慎,并非没有道理。
荆南学堂正式开学的日子,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学生——武陵蛮王沙摩柯的独子,年仅十四岁的沙波。
这位蛮族王子被其父和数十名精悍的蛮兵护卫着,浩浩荡荡来到泉陵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皮肤黝黑,身形矫健,穿着一身斑斓的蛮族服饰,颈戴兽牙项链,眼神中带着山野的桀骜与对陌生环境的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陈暮亲自在州牧府接见了沙波和他的护卫头领。沙波依着蛮族的礼节,向陈暮行了一个捶胸礼,声音洪亮:“沙波见过陈使君!父王让我来跟汉家夫子学本事!”
陈暮见他虽带野性,但目光清正,言语直率,心中已有几分喜欢,温言道:“沙波王子不必多礼。既入学堂,便与诸生一同求学,望你勤勉用功,学有所成,将来助你父王更好地治理武陵,亦可使汉蛮永结同好。”
他安排了专人负责沙波在泉陵的起居,并挑选了几名性情敦厚、学识不错的学子与他同住,帮助他适应汉地生活,学习汉话和文字。
沙波的入学,并非简单的求学。他既是沙摩柯向陈暮示好的诚意,某种程度上,也是维系盟约的“质子”。他的安危与感受,牵动着西线的稳定。陈暮对此心知肚明,吩咐下去,务必保证沙波的安全,并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给予适当的照顾。
可以预见,这位蛮族王子在荆南学堂的日子,绝不会平静,但也可能成为化解汉蛮隔阂、加深理解的一个重要契机。
随着荆南学堂第一批学子在地方上逐渐崭露头角,以及交州自身对人才需求的日益增长,如何建立一套更有效、更公平的人才选拔机制,被提上了日程。
这一日,陈暮与庞统、徐元专门商议此事。
“以往官吏选拔,多靠征辟、荐举,然此易为世家豪强所垄断,寒门才俊难有出头之日。”徐元率先提出看法,“荆南学堂之设,已开新风,然规模有限,且偏重实务。需有一更大平台,网罗境内所有英才。”
庞统阴恻恻地道:“察举之制,名不副实久矣。主公既行新政,何不更革旧弊?可设科取士,不同出身,唯才是举。”
“科考?”陈暮心中一动。他自然知道科举制的巨大意义,只是在此乱世,全面推行条件是否成熟?
“士元所言,正合我意。”陈暮沉吟道,“然兹事体大,不可一蹴而就。可先仿效学堂考核之法,于今岁秋,在泉陵试行一次‘大比’,设明经、明算、明法、策论等科,允许各地士子(包括学堂学子)自荐或由地方官府荐举参试。择优者,授以相应官职,或入州郡为吏。”
他看向徐元:“元直,你精熟典籍制度,此事由你牵头,士元从旁协助,拟定详细章程,包括考试科目、内容、录取标准、授官原则等。务求公平、公正、实用,为我交州遴选真才。”
徐元肃然领命:“元直必竭尽全力。”
这是一项意义深远的改革尝试。尽管初期规模不会太大,影响也仅限于交州和荆南,但它如同在沉寂的潭水中投入一颗石子,其泛起的涟漪,必将逐渐扩散,最终可能改变整个时代的用人格局。
就在泉陵城为春耕、新政和沙波入学等事忙碌时,一封来自零陵郡最北端洮阳县的加密公文,被快马送到了庞统的案头。
公文是邓艾亲笔所书,依旧是他那略显拘谨但条理清晰的笔迹。信中首先例行汇报了洮阳县去岁冬修水利、整训乡勇的成果,以及开春后劝课农桑的安排。随后,笔锋一转,提到了他持续关注的西线动态。
“……去岁末至今,益州方面人员往来武陵蛮地更为隐秘,多以行商、游医身份为掩护。艾遣人暗查,发现其接触之部落,除获盐铁之利外,似有授以粗浅农耕、冶铁之术者……近日,更有传言在蛮部中散播,言我交州与江东鏖战,损耗巨大,无力西顾,若蛮部能自立,则益州愿提供更多支持,甚至承认其王号……”
邓艾在信中分析,认为这已不再是简单的离间,而是带有明显的扶持代理、蚕食交州影响力的战略意图。他建议州牧府加强对西线,尤其是与益州接壤蛮部的监控与安抚,并适当展示肌肉,以震慑宵小。
庞统看完公文,立刻呈送陈暮。
“刘备、诸葛亮,终于忍不住要伸手了吗?”陈暮放下公文,眼神微冷。他并不意外,西线的安宁本就是脆弱的。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细致,从经济、技术到舆论,层层递进。
“邓士载身处边陲,能洞察至此,殊为不易。”徐元赞了一句,随即忧道,“西线若乱,则我东西难以兼顾。沙摩柯态度虽稳,然其下部落众多,难保无人被利诱。”
“沙波在此,便是沙摩柯最大的诚意和约束。”庞统阴声道,“然亦需以防万一。可令邓艾,暗中搜集益州渗透之具体证据,同时,以州府名义,加大对洮阳等边郡的支持,调拨一批军械、粮秣过去,并允许邓艾在必要时,可调动部分郡兵,便宜行事。”
陈暮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可。告诉邓艾,西线之事,由他全权负责,遇事可临机决断,只需事后禀报。我要他在洮阳,给我扎下一根钉子,一根让刘备不敢轻易妄动的钉子!”
春潮带雨,看似生机勃勃,却也暗藏着料峭的寒意。泉陵城的重心,在经历了短暂的内政聚焦后,不得不再次分出精力,投向那风云渐起的西线。而邓艾这颗被埋藏在边郡的种子,也将迎来真正风雨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