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已在职的明廷官员外,于山野草泽之间,确觅得数位大才。
然多数人尚持观望之意,经多方延请,目前有二人回应,一人已允诺前来一观,另一人……则仍在犹豫权衡之中。”
“哦?细细说来。”张行身体更前倾了些,显露出极大兴趣。
“那答应前来一观者,乃南直隶江阴人氏,姓徐,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
陆梦龙清晰奏报,“此人厌弃科举八股,专好漫游天下,探幽览奇,于地理、水文、岩壑、民俗之道,见识极广博,着述甚丰。
其行踪飘忽不定,臣等亦是费尽周折,直至去年底方大致探知其所在,遣人携大王诚意与聘书前往。
徐先生回话,愿来蜀中一看新政气象,再做决定。”
“徐霞客!”张行眼中精光一闪,脑海深处关于此人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那位用双脚丈量中国、写下不朽巨着的伟大旅行家和地理学家!
心中一阵激动,若非陆梦龙提及,自己这记性,几乎又要与此等瑰宝失之交臂。
他强压心中欣喜,不动声色地问:“另一人又是谁?”
“另一尚在犹豫者,乃苏州府长洲人氏,薄珏(明末江苏苏州人,精通光学仪器制造、机械工程、军事技术),字子珏。”
陆梦龙继续回禀,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此人之才,迥异常人,尤精于器物制造、军械火攻之术,乃至天文历算,奇巧机械,无所不通。
其人曾造铜炮,射程极远而精准,亦善造水车、地弩、自鸣钟等物,心思精巧,堪称国士。
安徽巡抚张国维曾数次向明廷举荐,然……”陆梦龙顿了顿,略显无奈道,“然明廷衮衮诸公,只知八股文章,对此奇技淫巧,鄙夷不屑,终未录用。
臣等接触后,觉其仍有顾虑,尚未应允。”
“哼,奇技淫巧?”张行冷笑一声,声音在殿中回荡,“能强军、能利民、能富国者,便是堂堂正正之学!
固步自封,抱残守缺,活该他朱明江山风雨飘摇!此等人才,正是我大夏急需之人才!必须尽力拉拢,绝不能失!
另外徐霞客先生如今行至何处?务必确保其一路安全,妥善接待,不可有丝毫怠慢,如果他到了以后,本王不在,便有你妥善安置,务必尽所有可能将其留在大夏效力!”
“微臣明白,根据最新传回的消息,徐先生已离湖广,正溯江而上,预计半月内可抵重庆府。
沿途皆已安排人手暗中护卫接应,必保万无一失,届时,如果大王不在成都,我必尽所有可能劝徐先生效力我大夏!”陆梦龙赶忙回答。
“好!”张行颔首,随即语气转为坚决,“至于薄珏先生,既然明廷有眼无珠,我大夏岂能再错过?
要加大力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之以势。
告诉他,我大夏设有研究院,未来更要设立科学院,正需他这等大才,一展平生所学!
他所精研之火器、机械,本王必倾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若他尚有疑虑,本王可亲笔修书,延请再三!”
“臣,遵旨!”陆梦龙深深躬身,“臣即刻加派人手,以最大诚意延请薄先生。”
张行环视殿内文武,声音洪亮,意在言外:“诸位爱卿亦需谨记!国之兴衰,首在大才!
我大夏初立,百废待兴,尤需四方英才共襄盛举,诸位若能荐举治国安邦之大才,本王不吝封赏,必为卿等记上不世之功!”
“臣等谨遵王命!”百官齐声应和,许多人眼中已开始闪烁,暗自思忖自己所知的人才线索。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苏州府长洲县,一间堆满了书籍、图纸、各式各样奇巧模型的工作室内,薄珏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火铳设计图稿怔怔出神,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苦恼。
近几个月来,那个自称来自四川大夏、名叫王启年的密使,已是第三次登门了,每一次都带来了吏部尚书的亲笔信和更为优厚的条件。
对方对他过往的成就如数家珍,对他正在进行的钻研表现出极大的理解和热忱,许诺提供他梦寐以求的研究环境与资源,邀他效力大夏!
这些条件,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他对那个只知道征税派饷、党争倾轧、对他心血之作嗤之以鼻的北京朝廷,早已失望透顶。
巡抚张国维的知遇之恩他铭记于心,但屡荐不用,也寒了他的心。
如今天下糜烂,流寇肆虐,关外鞑虏虎视眈眈,朝廷可曾真正看重过能造利炮坚船、能兴水利农具的实学?
然而,叛贼二字,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他自幼读圣贤书,忠君爱国、华夷之辨的观念深入骨髓。
文天祥《正气歌》的故事犹在耳边,难道自己要做一个事二主的文臣吗?
可是……如那王启年所言,昔日太祖皇帝朱元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于元廷而言,何尝不是反贼?
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有德者居之。
如今大明失德,民不聊生,新朝崛起于西陲,气象蓬勃,同为汉家衣冠,或许……或许真乃天命所归?
他并非迂腐之人,深知自己所学报国无门是何等痛苦,大夏的招揽,无疑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能让他的才学真正施展,造福于民,或许更能强军强国,早日结束这乱世。
值此之际,是固执于虚名而老死户牖之下,还是抓住这或许能真正践行经世致用理想的机会?
忠义与实用,旧朝与新朝,虚名与实事……种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战,让他难以决断,连最痴迷的机械设计都难以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熟悉的、执着的节奏。
薄珏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炭笔,他知道,又是那个王启年来了。
这一次,对方又会带来怎样的说辞?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衫,走向门口,心中那架天平,正在微微地、不易察觉地发生着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