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自成算计着如何在这即将爆发的风暴中渔利之时,陕西三边总督府内,一场决定风暴走向的会议,正在烛火通明中紧锣密鼓地进行。
陕西三边总督府议事厅,洪承畴端坐主位,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脸色沉静,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
下方分坐着一干将领,人人甲胄在身,气氛凝重。
洪承畴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将一份刚到的塘报推到桌案中央,“诸位,湖广的军粮,已如期运抵汉中府库。”
短短一句话,让在座将领精神一振。洪承畴环视众人,继续道:
“军粮既至,刻不容缓!朝廷严旨,剿灭川逆张行!我陕西三边,当与湖广方面合力,直捣成都!”
他手指点向桌上早已铺开的川陕边境舆图,直指金牛道方向:
“部署如下:尤世威将军!”
“末将在!”尤世威抱拳起身。
“着你部留下一千精骑,驻防西安至商洛一线,监视流寇残孽,并策应各方,其余五千精骑,整装待命!”洪承畴语速沉稳。
“末将领命!”尤世威沉声应诺,重新落座。
“曹变蛟将军!”
“末将在!”曹变蛟霍然起身,声若洪钟。
“着你本部五千精骑,集结完毕,前往陕西边境,待到候总兵发来消息后,兵进四川!”
“末将领命!”曹变蛟眼中战意升腾。
洪承畴的手指在地图上沿金牛道划过秦岭,点向川北:“此战,先锋至关重要!四川总兵侯良柱!”
他目光扫过众将,落在一名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将领身上。侯良柱连忙起身:“末将在!”
“你部一万五千步卒,久在川陕剿贼,熟悉川北山川地理、道路险隘,本督命你为大军先锋!”
洪承畴语气斩钉截铁,“明日即拔营启程,沿金牛道,经宁羌、七盘关,直趋广元!抢占要隘,构筑营垒,为后续大军打开通道,站稳桥头堡!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侯良柱抱拳领命,神情肃然。
部署清晰,目标明确,然而,曹变蛟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他抱拳,声音带着疑虑:
“督师,末将斗胆进言,张逆盘踞四川已非一日,更兼其行新政,颇得蜀中人心。
我军以侯总兵一万五千步卒为先锋,末将与尤将军合兵仅一万精骑为后继,满打满算不过两万五千之数,深入蜀地……是否兵力过于单薄?恐有孤军深入之险!”
曹变蛟的话,道出了不少将领心中的隐忧,厅内目光都聚焦在洪承畴脸上。
洪承畴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变蛟所虑,本督岂能不知?然……”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非是本督不愿多调兵马,实是力有不逮!”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建虏(满清)自去岁入寇,虽暂退,然其狼子野心,何曾一日稍歇?
宣大、蓟辽诸镇,日日告急,蒙古诸部亦乘机不断叩关袭扰!朝廷精兵强将,十之七八被牵制在九边。
陕西四镇,既要固守边墙,防备蒙古,又要弹压地方,清剿残余流寇,已是捉襟见肘。
尤将军留下的一千精骑,已是本督咬牙挤出的机动力量,若再抽调更多精锐入川,陕西防务空虚,一旦北虏南下,或是流寇再起,你我皆是朝廷罪人!”
提到北虏和流寇再起,厅内气氛更加压抑。
尤世威也微微点头,补充道:“督师所言极是,陕西乃京畿屏障,不容有失,张行虽已成气候,然究其根本,不过趁朝廷忙于中原流寇与辽东边患之际,窃据一隅。
只要我骑兵主力行动迅疾,直捣黄龙,打掉其首脑,其乌合之众必作鸟兽散!”
洪承畴走回主位,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成都二字:
“尤将军所言,正是本督之意,张行根基浅薄,全赖其个人威望与些许蛊惑人心的新政维系。
四川旧有官兵除秦良玉、候良柱、张令外,其余皆为土鸡瓦狗之辈,余者或溃或降,早已不堪大用。
张逆多为新募之兵,未经残酷大战,算不得久经沙场的精锐,我军虽少,却是能征惯战之精锐!
尤以二位将军麾下铁骑,野战争锋,无坚不摧!此战,贵在神速,贵在直击要害!以雷霆之势破其胆,擒其王,则四川可定!”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曹变蛟:“变蛟,你与尤将军的骑兵,便是此战之锋镝!务必勇猛精进,紧随侯部之后,不可有丝毫迟疑!侯良柱步卒开道,你等便是那致命一击!明白吗?”
曹变蛟心中疑虑虽未完全消除,但洪承畴的分析点明了朝廷困境和此战核心——速战速决,斩首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末将明白了!定不负督师所托!马踏成都,擒杀张逆!”
“好!”洪承畴眼中厉色一闪,“传令:侯良柱部,明日卯时拔营,沿金牛道进发,尤世威、曹变蛟所部骑兵,整备完毕,明日午时开拔,紧随其后!
各部务必协同,星夜兼程,违令者,军法从事!”
“遵命!”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洪承畴最后环视一圈:“此战关乎朝廷颜面,川陕安危!望诸君戮力同心,奋勇杀敌,一举荡平川逆!散!”
将领们鱼贯而出,脚步声在回廊中远去。洪承畴独自留在厅内,烛火将他身影拉长。
他再次看向地图,手指在金牛道险峻的山川间划过,兵力对比不占优势,但时局逼人,他别无选择。
只能寄希望于侯良柱能打开通道,尤、曹的铁骑能如期凿穿敌阵。
总督府的灯火渐次熄灭,而战争的齿轮,已在洪承畴的决断下,沿着古老的金牛道,沉重而不可逆转地向着四川方向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