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敲打的声音,取代了哀嚎,在矿坑深处规律地回响。
这声音一下下,仿佛敲在旧时代的棺材板上。
黄天垒,已经不再是那个阴森的地底巢穴。在圣所柔和的玄黄光辉照耀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被解救的女人不再蜷缩于角落,她们有的在缝补衣甲,有的在晾晒菌菇,脸上虽仍有抹不去的伤痕,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绝望,正在一点点褪去。
几个胆子大的孩子,甚至敢追逐着一只从矿道里溜出来的肥硕老鼠,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笑声,比任何经文都更能安抚人心。
巴尔萨站在高处,俯瞰着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城邦”。他眼眶中的魂火,不再是纯粹的、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赤红,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稳定的金黄。
“将军,人手已经清点完毕。”独眼龙多鲁走上前来,他身上的煞气在踏入圣所光芒范围的瞬间,便被洗去了几分,“今天又有三个部族的逃兵前来投奔,一共三百四十二人。都已按您的规矩,缴了械,正在下面等着甄别。”
“啧,又来一群抢饭吃的。”尖嘴猴腮的小鬼从多鲁的影子里冒出头,撇着嘴,“将军,再这么下去,咱们的粮仓就要见底了。到时候别说打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
“你懂个屁!”另一个腆着肚子的小鬼也钻了出来,一巴掌呼在它后脑勺上,“人多怕什么?人多,力士就多!刀就多!到时候直接去抢葛尼修卡那个老变态的饭锅!”
巴尔萨没有理会两个小鬼的吵闹,它们的担忧,也是他正在思考的问题。
人心的向背,正在以他未曾预料的速度,朝着“黄天”倾斜。
乌里达尼司的失败,像一根针,刺破了葛尼修卡大帝不败的神话。而黄天垒的存在,则像一扇窗,让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一种不必被当成牲口,不必眼睁睁看着妻女被投入熔炉的活法。
他麾下的力量,已不再是一支单纯为了复仇而聚集的亡命之徒。这是一个正在飞速膨胀的新生势力,拥有自己的信念、秩序,以及最重要的——希望。
这颗被他亲手种下的种子,正在库夏帝国腐朽的身躯上,疯狂地汲取着养分,眼看就要破土而出。
“粮食,还能撑多久?”巴尔萨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沉稳。
“省着吃,十天。”多鲁的回答很干脆,“化力池的消耗也很大,新来的这批人里,有不少好苗子,但我们没有足够的资源把他们都转化成力士。”
巴尔萨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下方忙碌的人群,投向了矿坑之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属于葛尼修卡的土地。
“将军,还有一件事。”多鲁从怀里取出一份兽皮卷,上面用木炭画着潦草的地图,“斥候小队在东边五十里外,发现了一支库夏的运输队。”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他们运的不是军械,而是‘血税’。”
巴尔萨眼中的魂火猛地一跳。
血水。
葛尼修卡为了维持他那庞大的魔化军团,向所有被征服的部族征收的一种税。不是金银,不是粮食,而是活生生的人。
“有多少人?”
“三十辆囚车,全是十五岁以下的女孩。”多鲁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暴虐的红光,“押送的,是‘黑莲’僧侣团,还有一支千人队。他们会在三日后,途经黑风口。”
尖嘴猴腮的小鬼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缩回了影子里。
黑莲僧侣团,那是恐帝座下最狂热、最残忍的一群走狗。
帐篷里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袭击血水车队,这无异于直接朝葛尼修卡的脸上扇耳光。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整个库夏帝国疯狂的报复。
巴尔萨缓缓转身,胸口那个早已愈合的空洞,此刻却传来一阵久违的、灼热的胀痛。
那不是幻痛。
那是这片土地上,无数新生之人的信念,与无数将死之人的绝望,在他魂魄中交织、碰撞,所燃起的怒火。
他看着多鲁,看着那些在圣所光芒下,眼神中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火苗的女人和孩子。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传令。”
“召集所有力士。”
“葛尼修卡欠这片土地的债,太多了。”
“我们去替黄天,收第一笔利息。”
黑风口。
风声里没有草木的清香,只有刮过光秃秃岩壁后,留下的一股子土腥味。
夜色深得像一盆泼翻的墨,将两侧陡峭的岩壁和中间那条狭窄的通道都染得面目全非。
巴尔萨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眼眶中那两点金黄色的魂火,是这片死寂山崖上唯一的活物。
下方,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浑身挂满铁锈的蜈蚣,正迟缓地蠕动。
三十辆囚车,木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车厢的缝隙里,偶尔能看到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押运的库夏士兵盔甲精良,长矛如林,但他们的警惕,更多是来自对内而非对外。
队伍中央,簇拥着十几名身穿黑袍的僧侣。他们的袍服上,用黑线绣着扭曲的莲花,一股阴冷、腐臭的气息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比这山谷里的风更让人骨头发寒。
“啧,又是这帮秃驴,看着就晦气。”尖嘴猴腮的小鬼从巴尔萨脚边的影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压低了声音,“将军,咱们啥时候动手?这风吹得我脑瓜子疼。”
“将军,都布置妥当了。”独眼龙多鲁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他那庞大的身躯像一块沉默的岩石,“力士们已经占了所有高点,道士们埋下的‘地动符’也准备好了。”
巴尔萨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他的军事才能,早已不是单纯的冲锋陷阵。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走进陷阱最中心的位置,等待着对方最松懈的那一刻。
“嘿,你说这些车里装的啥?金子还是粮食?”腆着肚子的小鬼也冒了出来,好奇地张望。
“你个蠢货,金子粮食会用笼子装?”尖嘴猴腮的小鬼一巴掌拍在它后脑勺上,“这是‘血水’!是活的!”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细微的哭声从其中一辆囚车里传了出来,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穿了呜咽的风声。
巴尔萨那只由魂力构成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胸口那个早已愈合的空洞,此刻没有传来冰冷的幻痛,反而升起一股灼热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胀痛。
那不是他自己的痛。
那是这片土地的痛,是囚车里那些幼小生命的绝望,是黄天垒里无数女人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所有这一切,都在他魂魄深处汇聚,燃烧。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仿佛在笑,又仿佛不是。
“传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特殊的灵魂链接,瞬间传遍了整个黑风口。
“替黄天,讨债!”
话音落下的瞬间,并非喊杀声四起。
而是“嗡”的一声闷响!
黑风口两侧的岩壁上,数十个预先埋设好的符文节点,同时爆发出厚重的土黄色光芒!
光芒瞬间连成一片,将整支运输队头顶的天空,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符文之网!
“敌袭——!”
下方的库夏士兵终于反应过来,领头的军官刚抽出弯刀,还没来得及下达第二个命令,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轰隆隆——!”
山谷的前后两端,山壁剧烈震动,无数刻着符文的巨石被黄巾力士从高处推下,带着万钧之势,精准地砸落在通道上,瞬间堵死了他们的去路和退路!
整支车队,成了一锅被死死盖住锅盖的沸水。
“结阵!保护僧侣大人!”
那群黑莲僧侣倒是反应极快,立刻围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词,黑色的魔气从他们身上涌出,试图对抗头顶的符文大网。
可巴尔萨根本没打算跟他们玩什么法术对轰。
就在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天空的瞬间,十几道庞大的身影,直接从两侧数十米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
正是那些由死士转化而成的黄巾力士!
他们身上覆盖着厚重的玄黄符甲,手中提着由符文构成的巨斧,如同一颗颗坠落的陨石,轰然砸进了库夏士兵最密集的人群中!
“轰!”
骨骼碎裂和血肉模糊的声音,被巨大的撞击声彻底掩盖。
一个照面,就有数十名库夏士兵被活活砸成了肉泥。
混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