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顶的缝隙里，那个缠满绷带的头颅，一双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帐篷内激烈动作的男人。
杰罗姆的动作猛地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这种突如其来的注视，虽然不带来肉体的疼痛，却足以让任何男人瞬间失去所有兴致，那感觉比挨了一拳还难受。
露加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就板起脸，对着缝隙低声呵斥：“艾莲！不是叫你别过来吗？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
随即，她转向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开始穿衣服的杰罗姆，脸上挤出歉意又带着无奈的表情：“大人，对不住，吓着您了。这是我妹妹艾莲，脑子不太灵光，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杰罗姆一边系着扣子，一边狐疑地瞥了一眼那颗消失在缝隙后的绷带头，声音还有些发紧：“你妹妹？怎么……弄成这样？”
“唉，”露加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戚，“做我们这行的，难免染上些不干净的东西。梅毒……她运气不好，发的的时候已经晚了，烂到骨子里了，全身都……”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惨状，足以让杰罗姆胃里一阵翻腾。
男人匆匆整理好衣物，脸上最后一丝情欲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厌恶、怜悯和庆幸的复杂神色。他没有为难露加，迅速掏出这次的报酬，几枚叮当作响的钱币。犹豫了一下，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袋子，递了过去：“这个……也给你。”
露加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光泽温润的珍珠项链，在昏暗的帐篷里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这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绝非她这种底层人能轻易拥有的。
杰罗姆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异常认真，甚至上前一步，亲手将项链帮她戴在颈间，冰凉的珍珠贴着她的肌肤。“露加，我是认真的！”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带你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露加脖子微微一缩，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和承诺。
杰罗姆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家族……你可能做不了正室。但哪个贵族不是三妻四妾？我保证让你过上好日子，吃穿不愁！你那个妹妹，也可以一起带走，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病！”
露加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里却没什么波澜：“好啊，杰罗姆大人。我不抱什么期望，但我会等着的。”
杰罗姆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带着一身与这残破环境格格不入的华贵，掀开帐篷帘子走了出去，临走前还回头冲她挥了挥手。
直到杰罗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嘈杂的难民营中，露加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低声嗤笑了一下。枕边风听听就算了，这位公子哥居然还当真了？要是每个客人都这么容易当真，她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露加姐！我们可都听见啦！”旁边一个破旧的帐篷帘子被掀开，探出几个叽叽喳喳的小脑袋。
是同住在这附近的四个女孩子。一个满脸羡慕，眼睛放光地盯着露加脖子上的项链；一个双手合十，带着憧憬说：“贵族不敢想，要是有个富商的儿子看上我就好了……”；另一个高个子女孩促狭地笑着：“杰罗姆大人要带你回去享福喽！”最后一个女孩则安静地站在她们身后，默默看着。
“瞎说什么呢！”露加嗔怪地瞪了她们一眼，伸手想把项链摘下来，脸颊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微红，“我那是为了以后万一出事，能有条路子搭上话。你们几个，快把碗拿来！”
女孩们嘻嘻哈哈地笑着，也不再闹她，纷纷拿出自己的破碗或者瓦罐。露加也不含糊，将杰罗姆给的钱币小心收好一部分，剩下的拿出来，又从自己的小袋子里倒出一些干硬的面包块和一点咸肉碎，仔细地分到每个碗里。
“省着点吃，别一口气吃光了，后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露加一边分发，一边叮嘱。
食物虽然不多，但在这难民营里，已经是能救命的东西。女孩们眼睛发亮，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碗。
“还有这个。”露加忽然又喊住了她们，下定了决心似的，一把将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扯了下来。
“哇！好漂亮！”女孩们发出惊呼。
露加却双手用力一捏一扯，只听“啪嗒”一声轻响，坚韧的丝线断开，圆润的珍珠噼里啪啦地滚落到她摊开的手掌和地上。
“露加姐！你干什么！”几个女孩都惊呆了，这可是珍珠项链啊！
“这是大家当初说好的！”露加看着散落的珍珠，表情严肃，“不管谁赚到钱，赚到什么好东西，都要拿出来平分！我跟大家拿一样多！”
她弯腰，开始捡拾地上的珍珠，也示意女孩们一起。珍珠在肮脏的地面上滚动，沾上了尘土，却依旧难掩其光泽。
女孩们面面相觑，这太贵重了，她们有些不敢接受。
露加将捡起来的几颗珍珠塞进离她最近的那个高个子女孩手里，然后张开双臂，将三个离得近的女孩都搂进怀里，连同后面那个安静的女孩也被她拉了过来。“拿着，这是我们一起活下去的份！”
露加看着她们，眼神锐利起来，声音也沉了下去：“都给我听好了，记牢了！”
她顿了顿，确保每个女孩都竖起了耳朵。“咱们干的这行，平日里就够招人白眼的，吐唾沫都算轻的。现在是什么时候？到处都在抓‘邪教徒’，抓‘魔女’！咱们这样没根没底，又抛头露面的女人，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目标！随便哪个邻居眼红了，或者哪个兵痞子看你不顺眼，往审判官那里递句话，说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术勾引男人，或者诅咒谁家的羊羔生不出来，咱们就都得完蛋。现在这世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懂吗？”
几个女孩脸色都白了些，显然是被“完蛋”两个字吓到了。
“外面的豺狼虎豹要防着，咱们自己窝里头，更不能生出嫌隙！”露加加重了语气，“别看现在大家抱在一起哭，抱在一起笑。人心这东西，最经不起饿肚子，也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那么一点点。”
她扫视着女孩们不安的脸庞：“今天我拿了这条链子，要是藏起来，明天你们谁得了块好布料，是不是也想自己留着？后天呢？大后天呢？等到互相猜忌，互相提防的时候，都不用外面的人动手，咱们自己就把自己耗死了！”
露加看着她们，像是看穿了她们心底可能一闪而过的念头：“别跟我说你们不会！谁饿到极点的时候没动过歪心思？我自己都动过！看着别人手里有吃的，恨不得扑上去抢！承认这点不丢人，丢人的是明明知道会这样，还放任它发生！”
三个女孩被她说得头都快埋到胸口，紧张地小声辩解：“露加姐，我们真不会……”、“我们信你……”
“信？”露加嗤笑一声，但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自嘲，“信任不是靠嘴皮子说的，是靠做的！天天做，时时做！就像现在这样！”她将手里的珍珠一颗颗分到她们手中，连那个一直安静站在后面的莎拉也没落下，被她强硬地拉过来塞了一颗。珍珠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们的心神都为之一震。
高个子的莉娜捏着珍珠，忍不住问：“可……露加姐，这东西金贵，咱们怎么换成吃的啊？别被人坑了或者抢了……”
露加没好气地拍了她脑袋一下：“莉娜，你这脑子除了吃还能想点别的吗？这玩意儿现在是烫手山芋，也是救命稻草！得找对门路，藏好了！关键时候，一颗就能换咱们所有人几天的活路！懂不懂？现在不是想怎么花，是先证明咱们是一家人，能一起扛事，也能一起分东西！”
她再次张开手臂，将四个女孩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的头顶，声音放缓了些，却更加坚定：“拿着，攥紧了！这就是咱们一起活下去的本钱，是咱们互相交出去的后背！记住今天，记住这感觉。以后不管谁遇到什么事，拿到什么好处，都想想今天这堆破珠子！咱们要活，就得一起活！”
肮脏的帐篷里，几个年轻的身体紧紧依偎，手里攥着冰凉的珍珠，仿佛攥住了在末世中活下去的一点微弱希望。那个一直安静的莎拉，也默默地将珍珠收进了贴身的口袋，抬头看向露加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捡珍珠的女孩忽然惊呼：“露加姐，少了一颗！”
露加目光一扫，落在艾莲身上。只见她正嚼着什么，神情有些不自然。
“艾莲，张嘴。”露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艾莲愣了一下，缓缓张开嘴。一颗圆润的珍珠赫然在目。露加眼疾手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吐了出来。
珍珠滚落在地，艾莲的绷带也松开了些，露出小半张精致的脸庞。虽有些苍白，却难掩其天生丽质。露加连忙帮她把绷带重新系好，动作轻柔却快速。
“对不起，露加姐，我不是故意的……”艾莲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怯意。
露加叹了口气：“没事，以后别乱吃东西了。”她心里清楚，艾莲并非真的贪吃，只是精神有些问题。
露加心里清楚，艾莲的容貌是祸不是福。在这乱世，美貌只会引来更多的觊觎和伤害。她必须保护好艾莲，至少在她有能力保护她之前。
“妮娜，去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露加转头对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妮娜说道。她知道妮娜一直很照顾艾莲。
“好的，露加姐。”妮娜乖巧地点点头，拎起木桶，一手牵着艾莲，朝贫民窟深处走去。
“露加姐，又有客人来了，还是点你。”帐篷外传来莉娜的声音。
露加无奈地摇摇头，这生意真是没完没了。
“等等，我马上来。”她应了一声，转头对其他女孩说道，“都小心点，别让人占了便宜。”
妮娜牵着艾莲，穿梭在肮脏狭窄的巷道中。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绝望的气息。
“妮娜姐，他们……在干什么？”艾莲有些害怕地指着前方。
妮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难民聚集在一起，对着一个被锁在木桩上的男人指指点点，破口大骂。他们手中拿着石块，狠狠地砸向那个男人。男人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
“那是异教徒。”妮娜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厌恶和一丝同情。
艾莲似乎被吓到了，紧紧抓住妮娜的手。
妮娜不忍再看，别过头去。她的举动却引起了旁边几个人的注意。他们用怀疑和戒备的眼神打量着她。
妮娜心中一惊，她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人怀疑。她和艾莲都穿着破旧的衣服，而且艾莲还缠着绷带，很容易被当成异类。
为了自保，她必须做点什么。妮娜慢慢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异教徒”。她的手在颤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她闭上眼睛，举起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老鹰来了！老鹰来了！这是火焰女神的指示！老鹰就要降临大地了！将敌人赶走之后就会引导我们变成一个国家！”
只见他手里握着一个自制的神像，那是一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乌鸦，翅膀展开，显得格外狰狞。
四周的难民对于他的出现时十分的抵触，他们害怕他的靠近会被误会为邪教徒。
艾莲想再次上前，到现在已经不止一次了，她在与露加第一次相遇时，大批乌鸦落在被车刑的尸体上时，她就是待在原地不愿动弹。
她想要去接触触碰天上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