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巨墙上,不知何时,缠绕上了大簇大簇怒放的深红色藤花,碗口大小,层层叠叠,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淌着丝绒一般的光泽,散发出一种清冽微辛的异香。
废墟被尽可能地清理,焦黑的土地上,铺上了厚厚一层新采的、带着露水的蕨类植物。
简陋的窝棚前,都挂上了用晒干的藤花,和虫蜕壳串成的“红帘”。
空气里弥漫着藤花的异香、虫干的焦香、还有大锅中熬煮的、加了野菜和虫干碎的“喜汤”的浓郁香气。
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喜庆,却充满了劫后余生、在废墟之上野蛮生长的生命力与喜悦。
赛豆豆站在咸水井旁,临时搭建的“梳妆棚”里。
身上没有凤冠霞帔,只有一件浆洗得发白、却用茜草根汁液,仔细染成深红色的粗布衣裙,
腰间束着王采薇连夜用藤蔓纤维编成的、缀着几颗打磨光滑的绿色虫甲片的腰带。
乌黑的长发,被春娘灵巧的手挽起,插着几朵新鲜的深红藤花。
她脸上脂粉未施,唯有手腕上,那道为救苗苗留下的浅粉色疤痕,被一条细细的、同样染红的麻布带小心地系住,像一枚独特的印记。
光幕在眼前微微闪烁:【救助值:+88】。数值的攀升,来源于村民自发参与婚礼筹备的热忱,来源于虫干新销路打开,带来的安定,更来源于这场婚礼本身所象征的——
在这片被血与火反复淬炼的焦土上,新生的、不容摧毁的希望。
“豆豆姐,真好看!”春娘眼眶微红,替她理了理鬓边的藤花。
王采薇端着一小碗捣烂的藤花汁:“来,点上。”她用指尖蘸了深红的花汁,轻轻点在豆豆的眉心。
一点朱砂,衬得她清亮的眼眸更加坚定。
外面传来震天的喧闹和欢笑声。
王锤子正指挥着几个汉子,将一架用焦黑老槐木芯精心打造、缠满了新鲜藤蔓和红花的巨大弩机,推到了村中心清理出的空地上。
这架狰狞的战争机器,此刻披红挂彩,成了这场独特婚礼最硬核的“礼炮”。
“吉时快到啦!”张莽洪亮的声音穿透喧闹,他换上了一身洗刷干净的旧皮甲,腰杆挺得笔直,如同最忠诚的卫兵,守在“梳妆棚”外。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明显倨傲的通传声,突兀地压过了喜庆的喧哗:
“箫府箫员外——到贺——!”
喧闹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瞬间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村口。
只见箫员外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绸缎长衫,拄着那一根紫檀木拐杖,在管家和几名面无表情的护卫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挂着一丝极其勉强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披红挂彩的弩机,扫过欢笑的村民,最终,定格在咸水井旁的“梳妆棚”上,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厌憎。
他的到来,像一块寒冰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喜悦的气氛,一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警惕、鄙夷和无声的愤怒。
王锤子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张莽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更严密地挡在棚前。
豆豆深吸一口气,撩开简陋的布帘,走了出来。
深红的布裙,乌黑的发,眉心一点朱砂,手腕系着红绸。
她站在废墟之上,阳光穿过藤蔓巨墙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披着一件无形的战甲。
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箫员外那充满压迫感的审视,没有丝毫怯懦。
“箫员外大驾光临,杏花村蓬荜生辉。”豆豆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箫员外干笑两声,拐杖在地上顿了顿:“豆豆姑娘大喜,老夫…岂能不来?”
他的目光掠过豆豆,落在她身后简陋的棚子上,带着一丝刻意的挑剔,“只是,这婚仪之地,未免…过于简朴了些。若在老夫府上操办,断不至于如此寒酸。”
“箫员外府邸华美,豆豆高攀不起。”豆豆淡淡道,“这废墟焦土,藤蔓高墙,是景轩与我并肩血战之地。在此成礼,心之所安。”
箫员外眼角抽搐了一下,那“并肩血战”四个字,像针一样刺在他心头。
他强压下怒意,挤出一丝更假的笑容:“好,好,年轻人自有主张。老夫今日前来,一是贺喜,”
他朝身后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捧上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薄礼一份,聊表心意。”
红布揭开,里面是两匹上好的杭绸,颜色鲜艳,在周围粗布麻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二是,”箫员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景轩乃我箫家嫡子,他的婚事,岂能如此草率于野地?纵是再简陋,这天地高堂之礼,祖宗见证之仪,总不可废!老夫忝为其父,今日便在此,亲自为你二人主婚!以正礼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主婚?以父之名?在刚刚被他挖断防洪沟引来虫潮、又试图强夺村民活路的废墟上,为被他亲手逼到对立面的,儿子主婚?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更是赤裸裸的示威和羞辱!
他想用这所谓的“父权”和“礼法”,强行将这场属于杏花村新生的婚礼,纳入他箫家的掌控,在众人心头再压上一座大山!
王锤子气得胡子直抖,刚要开口怒斥,却被豆豆一个眼神制止。
豆豆看着箫员外,那一张虚伪又强硬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清浅,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员外要主婚?”豆豆的声音依旧平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上前一步,从春娘手中接过两卷,用粗糙树皮纸写就、按满了村民鲜红手印的“婚书”。
她将其中一卷,递给刚刚走到她身边、一身同样浆染成深红粗布短打、俊美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紧绷的箫景轩。
然后,豆豆拿着另一卷婚书,走到箫员外面前,双手奉上。
“既然员外要主婚,行天地高堂之礼,那便请员外,在此婚书上,以父亲之名,落印为证!”
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直直地看着箫员外的眼睛:
“更要请员外,用您当初下令挖断防洪老沟、引动虫潮祸乱一方的那一只手,沾上这杏花村咸水井中,饱含血泪与不屈的朱砂印泥,亲手按下这个印!”
“让这废墟焦土,让这藤蔓高墙,让这满村曾命悬一线、又挣扎重生的乡亲父老,让那无数葬身虫腹的亡魂…都清清楚楚地看着!看着您这位父亲,如何用这只手,为您的儿子和您口中的‘祸乱之源’,落下这婚约的见证!”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