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堡的王座厅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高耸的穹顶下，狭长的窗户透进的光线被灰尘切割成一道道苍白的光柱，无力地照亮着拥挤的人群。七国最重要的贵族、骑士和官员们齐聚于此，衣香鬓影之下，涌动着的是窃窃私语、紧张期待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铁王座下方，泰温·兰尼斯特公爵端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椅上，代替年幼的托曼国王主持审判。他面容冷峻，如同石雕，一双冰冷的绿眸扫视全场，不带丝毫感情。他的身边，坐着脸色苍白、眼神中燃烧着疯狂与仇恨的瑟曦太后，她紧握着扶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大厅的中央，站着这场审判的主角——提利昂·兰尼斯特。他被剥去了华丽的服饰，只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衣裤，更显得身材矮小。但他的头颅高昂着，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嘲讽。他的身边站着两名高大的御林铁卫，如同两座铁塔。
指控、伪证、污蔑……一项项莫须有的罪名被抛出，一个个“证人”在瑟曦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下，用颤抖的声音陈述着被精心编排的谎言。提利昂的辩护显得苍白无力，因为审判的结局早已注定。泰温的沉默，就是最大的纵容。
提利昂看着这出闹剧，看着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贵族们此刻冷漠或幸灾乐祸的脸，心中的怒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当最后一个证人退下，泰温公爵准备宣布判决时，提利昂开口了。他的声音起初低沉，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大厅。
“……我承认，我犯有更深的罪孽。”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瑟曦，扫过泰温，扫过每一个冷漠的面孔，“我的罪就是生而为侏儒！我的一生就是对你们的惩罚！你们因为我长得丑，就认为我内心也同样丑陋！因为我个子小，就认为我的灵魂也同样渺小！”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充满了积压多年的痛苦和愤懑：“我承认！我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渴望得到我父亲的认可！但你们给了我什么？嘲笑、蔑视、还有栽赃陷害！”
他猛地指向瑟曦：“我的好姐姐，你指控我谋杀了你的儿子，你的乔佛里！那我问你，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为了让那个更听话的小托曼上位，好让我这个‘怪物’继续当他的首相吗？别逗我笑了！”
最后，他将目光死死锁定在泰温身上，那个他一生都渴望其认可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我有罪！我最大的罪过就是生为你的儿子！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得到你的一句认可！但我现在明白了，我永远得不到！因为我是侏儒！因为我害死了你挚爱的妻子！我活着，就是你的耻辱！”
“我要求比武审判！让天上的诸神来决定我的命运！既然人间的法律只是笑话，那就让诸神来裁决！”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提利昂的咆哮如同惊雷，在所有人心头炸响。他以最决绝的方式，将这出审判闹剧推向了最终章。
泰温公爵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你所愿。比武审判。三日后，在王座厅前的广场举行。”
瑟曦的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
君临城在晚霞的映照下，如同一座用锈铁、朽木和绝望堆砌而成的巨兽，匍匐在黑水湾畔。贫民窟“跳蚤窝”升起的袅袅炊烟，与红堡高处飘来的烤肉的油脂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肮脏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衣衫褴褛的乞丐、高声叫卖的小贩、眼神警惕的士兵、以及那些在阴影中快速穿行、不知归属的身影。
在这片混乱的边缘，临近旧城门的一处废弃宅院地窖里，空气潮湿而阴冷。周浩揭下了蒙面的斗篷，露出一张经过风霜但眼神依旧锐利的面容。他刚刚抵达不久，凭借着过人的身手和强大的感知力，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戒备森严的城市。这里是他许久前通过瓦里斯留下的一个隐秘联络点之一，如今再次启用。
地窖里除了他，只有一个身影——一个身材肥胖、头顶光洁如卵、穿着柔软拖鞋的男人，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瓶红酒放入墙角的暗格。正是八爪蜘蛛瓦里斯。
“啊，亲爱的朋友，每次您的到来，都像一阵不请自来的东风，总能让君临这潭死水泛起意想不到的涟漪。”瓦里斯转过身，脸上挂着职业性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声音如同丝绸般滑腻，“尤其是这次，还选在如此……热闹的时候。”
周浩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听说审判结束了，情况有多糟？”
瓦里斯叹了口气，假意用一块丝巾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糟？哦，不不不，对某些人来说是糟透了，但对另一些人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盛宴。提利昂大人——您那位风趣的朋友，如今成了弑亲者、叛国犯，被关在黑牢里，只等一场形式上的比武审判后，便可名正言顺地送他上路。瑟曦太后……嗯，她的悲伤和愤怒足以点燃整个红堡。”
“奥柏伦·马泰尔亲王呢？”周浩追问。
“红毒蛇？”瓦里斯的小眼睛闪过一丝精光，“他可是这场盛宴最引人注目的客人之一。他几乎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住进了他在君临的宅邸，日夜宴饮，身边围绕着他的沙蛇女儿们和那位迷人的艾拉莉亚·沙德。他毫不掩饰他的目的——他决定帮助提利昂，然后，在审判比武中，亲手拧断‘魔山’格雷果·克里冈的脖子，为他的姐姐伊莉亚公主复仇。”
周浩眉头微蹙：“他太自信了。泰温不会让他如愿。”
“泰温公爵？”瓦里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他当然不会。他坐在铁王座上，看似掌控一切，但他脚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瑟曦的疯狂，奥柏伦的复仇，提利昂的……呃，智慧，还有即将到来的审判，这一切都像是一锅滚烫的汤，而泰温大人正试图盖紧锅盖。但我担心，锅盖迟早会被炸飞。”
…………
当天夜晚，周浩根据瓦里斯提供的情报，如同幽灵般潜入了多恩亲王在君临的居所。这里与君临的压抑格格不入，充满了异域风情和慵懒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辛辣的香料味和甜酒香，庭院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音乐和女子的轻笑。
在一间点燃了无数蜡烛、装饰着华丽挂毯的温暖内室，周浩见到了奥柏伦·马泰尔。这位红毒蛇亲王只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质长袍，露出结实的胸膛，他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盛满深红色酒液的金杯。他的情妇艾拉莉亚·沙德如同一只温顺的猫咪蜷缩在他脚边。
看到不请自来的周浩，奥柏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被浓厚的兴趣取代。他挥手让略显紧张的艾拉莉亚和角落里如影子般护卫的壮汉退下。
“瞧瞧这是谁？”奥柏伦坐起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骑着银龙的东方巫师，居然像个小贼一样溜进我的卧室。怎么，多恩的葡萄酒比高庭的玫瑰更吸引你了吗？”
周浩无视他的调侃，走到他对面坐下，目光直视着他：“奥柏伦亲王，我是来提醒你，审判比武是一场陷阱。”
奥柏伦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却带着一丝冷意：“陷阱？当然是陷阱！但设陷阱的是泰温，而我是走进去的猎人。我知道泰温会耍花样，但我等了十七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在七国贵族面前，光明正大地为伊莉亚报仇！这是我的方式，多恩的方式！”
“你的方式可能会让你送命。”周浩语气平静，“格雷果·克里冈只是一把刀，握刀的人是泰温。他不会让你轻易毁掉他最强的武器。”
“那就让他试试看！”奥柏伦猛地放下酒杯，眼中燃烧着炽热的仇恨和绝对的自信，“我的长矛会穿透任何阴谋！周浩，我感谢你的好意，但这是马泰尔家族的血债，必须由马泰尔的血来清算。你可以在看台上为我欢呼，或者，做个安静的旁观者。”
周浩知道，奥柏伦的决心无法动摇。他换了一种策略：“魔山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即使你的武器涂了毒，一不小心你也可能会送命！”
奥柏伦盯着周浩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带着一丝桀骜不驯：“如果毒蛇没有毒，怎么能叫毒蛇呢？况且……”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带着危险的魅力，“如果我奥柏伦·马泰尔需要靠一个东方人来保命，那我还有什么脸面自称‘红毒蛇’？放心吧，朋友，我会活着看到泰温·兰尼斯特垮台的那一天。”
谈话无法继续。奥柏伦的骄傲和对复仇的执念，让他拒绝了一切“保险”。周浩知道，他只能另做打算。他起身告辞，奥柏伦也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重新躺回软榻，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周浩无声地退出温暖的内室，重新融入走廊相对阴冷的空气中。他刚准备按原路离开，一个身影却从廊柱的阴影中悄然闪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特蕾妮·沙德。她换下了晚宴时华丽的裙装，穿着一身紧致的深色皮甲，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身段。她手中没有拿她那标志性的多恩长矛，但腰间别着一对淬毒的匕首。月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脸上，让那张甜美与危险并存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晰。她抱着双臂，斜倚在柱子上，紫罗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直直地盯着周浩。
周浩停下脚步，有些意外，但并未表现出警惕。“特蕾妮小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特蕾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曾让她在阳戟城吃瘪的男人。过了几秒钟，她才用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听了一会儿墙角。你胆子不小，敢这么跟我父亲说话。”
周浩微微一笑：“我只是陈述事实。况且，奥柏伦亲王也听不进劝告。”
“哼，”特蕾妮轻哼一声，走近了一步，距离近得周浩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某种辛辣香料和龙舌兰酒的气息，“他不是听不进劝告，他是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劝告，除了他自己认定的‘正义’。”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担忧？“你跟他说的……魔山那边，真的会有问题？”
周浩看着她眼中那抹隐藏得很好的关切，心中了然。这个外表狠辣的女孩，内心并非全然冷酷。“魔山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不要因为他的体型就认为他是一个笨重的野猪，而且，即使是野猪，面对这么壮硕的野猪，任何一个疏忽也会要了你的命。”
特蕾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桀骜的样子：“就算在厉害又怎么样？我父亲是无敌的。”这话像是在对周浩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相信他的武勇。”周浩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特蕾妮，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情况有变，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优先确保你父亲的安全，而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
特蕾妮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立刻反驳：“用不着你教我怎么做！我们沙蛇知道怎么对付敌人！”但她反驳的气势却不如以往那般足，眼神也有些闪烁。周浩的话，显然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隐忧。
周浩没有继续争辩，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就当是一个……朋友的提醒吧。多恩的沙土需要红毒蛇的智慧，而他的女儿们，也需要父亲的庇护。”
说完，他不再停留，微微颔首，便从她身边走过，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特蕾妮站在原地，看着周浩消失的方向，抱着双臂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讨厌的家伙，总是说些让人心烦的话。”但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少了以往的敌意和挑衅，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烦乱和一丝被看穿心思的懊恼。她转身，快步向内室走去，心中已然将周浩的警告记下，决定在审判日那天，要更加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