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空无一人的工作室，苏恬却没有丝毫睡意。顾景琛那句“把自己彻底打碎”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胃里那碗馄饨的暖意尚未完全散去，与这句冰冷决绝的指令形成奇异的对冲。
她没再试图去“演”那场雨夜的戏，而是关掉了办公室里所有刺眼的白炽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将角落的沙发笼罩在一片暧昧的光晕里。她抱膝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开始尝试着放空大脑，不再强迫自己代入林晚的绝望，而是去感受这个夜晚本身的寂静，感受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带来的微弱震动，感受指尖残留的、来自便利店的冰凉触感。
她让自己去想前世加班到凌晨，独自走在空旷街头时，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去想刚重生时，面对全网嘲讽和糟糕处境，那种无处着力的茫然。这些属于“苏恬”的情绪碎片，与剧本里“林晚”下岗、遭遇婚姻危机的困境在本质上并不相同，但在“无力”与“孤独”的底层情感上，却奇异地找到了共鸣。
一种微妙的连接，似乎在无声无息中建立起来。她不再试图成为林晚，而是开始理解，如果自己是林晚，在那个特定的、冰冷的雨夜，会是什么感觉。不是表演，是感知。
这种状态下，她不知何时沉沉睡去，没有梦，只有一片沉重的黑暗。
第二天她是被手机持续的震动吵醒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刺入眼帘，她揉着酸涩的脖子坐起身，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柔软的薄毯——大概是昨晚柚柚离开前给她盖上的？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周明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一连串的微信消息。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点开周明的语音消息，他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
“恬恬！你醒了立刻给我回电话！”
“我的小祖宗！你昨晚干嘛去了？！”
“出事了！你和顾景琛被拍了！”
最后一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苏恬瞬间彻底清醒。她手指有些发凉，点开周明发过来的一个营销号爆料链接。
标题极其耸动：“夜会实锤！高冷影帝顾景琛与‘沙雕’花瓶苏恬深夜路边摊密会，状态熟稔！”
下面配了几张明显是长焦偷拍的照片，像素不算高清，但足以辨认出人物的轮廓。第一张是顾景琛和她相对坐在馄饨摊的小桌旁；第二张是顾景琛将馄饨推到她面前；第三张是她抬头看着他，眼神在模糊的像素下，竟被解读出了几分“专注”和“依赖”；最后一张是两人一起离开，前一后走入夜色。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
【卧槽？？？？这什么魔幻组合？？？顾景琛和苏恬？？？我瞎了？？】
【不是说顾影帝不食人间烟火吗？居然会吃路边摊？还是和苏恬一起？？？】
【这女的真是牛皮糖啊，之前蹭热度不够，现在直接缠上了？琛哥快跑！】
【只有我觉得……有点好磕吗？顶级高冷男神x泥石流沙雕女神，这反差……（顶锅盖跑）】
【楼上醒醒！明显是苏恬倒贴！看她那眼神！】
【等等，他们是不是在合作陈导的新戏《回声》？会不会是讨论剧本？】
【讨论剧本不能找个正经地方？非要深更半夜路边摊？骗鬼呢！】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于她在“倒贴”、“炒作”，偶尔有几条理智分析或觉得好磕的评论，也迅速被淹没在嘲讽和质疑的声浪中。她好不容易因为沙雕和综艺感积累起来的路人缘，以及刚刚凭借《回声》资源建立起的一点点“实力派”预期，正面临着巨大的考验。
苏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拨通了周明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我的姑奶奶！你总算醒了！”周明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焦灼，“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顾景琛半夜跑去吃馄饨？！”
苏恬简单地将昨晚瓶颈期下楼买吃的，偶遇顾景琛，然后被他带去吃馄饨，并指点了一下表演的事情说了，隐去了顾景琛那些过于核心和尖锐的指点内容，只说是前辈对后辈的提点。
“提点？提点需要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去路边摊？！”周明显然不信，或者说，他无法用这个理由去说服大众，“你知道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了吗？说你借戏炒作，捆绑顾景琛，说你心机深沉！你那个‘沙雕’人设都快变成‘心机婊’人设了！”
苏恬抿了抿唇，她知道周明的担忧是对的。在娱乐圈，男女演员尤其是知名度悬殊的，这种私下接触是大忌。
“顾景琛那边联系了吗？他们什么态度？”苏恬更关心这个。以顾景琛团队一贯强势的风格，如果他们为了撇清关系，将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那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联系了！”周明的语气复杂了几分，“怪就怪在这里，顾景琛那边……异常平静。他的经纪人只回了一句‘知道了，我们会处理’，然后就没了下文。没有否认，没有警告，也没有任何配合我们公关的意思。”
这反应太不寻常了。按照常理，顾景琛团队应该第一时间发布严厉声明，撇清关系，甚至可能追究偷拍者和传播者的责任。这种沉默，反而更像是一种……默认？或者说，是一种不屑于解释的姿态？
但这种姿态，对苏恬而言，无疑是危险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恬问。
“还能怎么办？冷处理！”周明没好气地说，“你这边绝对不能做任何回应！不要点赞，不要评论，更不要发任何引人联想的动态！我会让柚柚引导一下粉丝，强调你们是正常的剧组同事关系，是在讨论工作。至于有没有人信……”他叹了口气，“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幸好《回声》剧组那边目前还没动静，这种新闻对电影宣传前期不一定是坏事，只要不闹得太大，陈导那边可能也会保持沉默。”
挂了电话，苏恬看着手机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心情沉重。她不怕被骂，从重生那天起就习惯了。但她厌恶这种被误解、被曲解，尤其是努力想要挣脱过去、认真对待表演时，却依旧被轻易地打回“炒作花瓶”的原形。
她点开微信，看着那个熟悉的、没有任何表情包和多余修饰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发来的“恭喜。新的开始，一起。”
现在，“一起”还没开始，就先迎来了“一起”的麻烦。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是否要发条信息过去，哪怕只是一句抱歉，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连累了他。
就在这时，对话框顶部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苏恬的心猛地一跳。
几秒后，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
内容依旧简短得令人发指，甚至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照片拍得不错，很生活。】
苏恬：“？？？”
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是什么反应？他在开玩笑？还是高级嘲讽？
没等她回复，第二条信息紧随而至。
【不用理会。专注剧本。】
然后是第三条，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笃定：
【我们是‘共犯’。】
苏恬盯着最后那三个字——“共犯”。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荒谬、错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散了心头的阴霾。
他没有撇清，没有责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用一种近乎儿戏的“共犯”理论，将两人捆绑在了同一阵线。这背后所代表的，是他对此事的不屑一顾，还是……某种不言自明的维护？
她忽然想起在馄饨摊，他说“这里不会被拍”时的笃定。是他大意了，还是……他其实并不在乎？
苏恬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删掉了输入框里那句未发出的“对不起”，重新打上了两个字：
【明白。】
既然“共犯”都不在乎，她又何必自乱阵脚。
她放下手机，再次拿起了那份沉甸甸的《回声》剧本。窗外，关于她和顾景琛的绯闻正在网络上发酵、争吵，而她内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