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景琛那场廊下偶遇的戏,像在苏恬心中投入了一颗石子。那短暂的停顿,那句关于“药味”的提示,让她意识到表演的深度远不止于台词和剧本标注的动作。她开始更加疯狂地“啃食”剧本,不再仅仅满足于理解“月娘”的行动线,而是试图去构建她的整个世界——她的过去,她隐藏在温顺下的恐惧与渴望,她与周围每一个人物,尤其是与“王爷”之间,那些剧本未曾言明的、隐秘的连接。
她甚至自己动手,为“月娘”写了一篇简短的前传,设想她如何被选入府,如何在森严的等级中学会生存,那看似麻木的眼神背后,是否也曾有过天真和幻想。这些私下的功课,让她对角色内心世界的把握,愈发扎实。
几天后,一场更考验演技的戏份到来。
这场戏是“月娘”深夜独自在仆人居住的院落一角,偷偷清洗白日里因“意外”而沾染了污渍的一方旧帕子。这方帕子,据说是她早已亡故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没有台词,只有月光,井水,和一个侍女对着旧物无声的哀恸与思念。
场景布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落,灯光师精心打出了清冷的月光效果,井台边放着木盆和清水。
开拍前,苏恬独自坐在角落,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构建“月娘”此刻的心境。白日里在主子和各房管事的眼皮底下必须谨小慎微,唯有此刻,在这无人关注的角落,才能泄露一丝真实的情绪。那方帕子,是冰冷岁月里唯一的暖意和寄托。
“Action!”
苏恬(月娘)走到井边,动作熟练地打上小半桶水,倒入木盆。她拿出那方洗得发白、边缘却有一块明显污渍的旧帕子,浸入冰冷的水中。她的动作起初是机械的,带着劳作的麻木。
但当她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帕子上熟悉的、早已磨损的纹路时,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塌陷了一丝。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脸颊。镜头推近,对准她的侧脸和那双浸泡在冷水中的手。
没有哭声,没有抽噎。只有极其细微的、鼻翼的翁动,和那轻轻颤抖着的、用力搓洗着污渍的手指。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思念和无法言说的痛苦,都揉进那方小小的帕子里。一滴水珠从她低垂的眼睫上滑落,滴入盆中,漾开一圈涟漪,分不清是井水还是泪水。
月光洒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勾勒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孤独与坚韧。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只有镜头无声地转动。
监视器后,张导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专注。
站在阴影处等待下一场戏的顾景琛,目光也落在那个沉浸在悲伤中的身影上。他环抱着手臂,脸上依旧是惯常的淡漠,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欣赏的光芒一闪而过。
“卡!”
张导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苏恬缓缓从情绪中抽离,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子轻轻按了按眼角,这才转过身。
张导看着回放,半晌,点了点头,对走过来的苏恬说道:“情绪给得够沉,细节也不错。记住这种‘收着演’的感觉,‘月娘’的戏,大多如此。”
“谢谢导演,我明白了。”苏恬恭敬地回答,心中因这难得的肯定而涌起一股暖流。
这时,一个略带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手部的细节很好。”
苏恬和张导同时转头,看到顾景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这话是对苏恬说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冰冷井水里的颤抖,和情绪引发的颤抖,层次不一样。你抓住了。”
苏恬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特意过来说这个。她连忙道:“谢谢顾老师。” 心里却因为他如此精准的观察而暗暗吃惊。她刚才确实刻意区分了因寒冷导致的生理性颤抖,和因情绪波动引发的情感性颤抖,没想到他连这个细节都注意到了。
顾景琛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张导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张导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苏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随即挥挥手:“准备下一场。”
苏恬走到休息区,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张导的肯定是强心剂,而顾景琛那句精准的点评,则像一面镜子,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表演中的得失。这是一种压力,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力。
她端起水杯,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不远处正在听导演讲戏的柳云烟。柳云烟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视线与她有瞬间的交汇。柳云烟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对着苏恬也礼貌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底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恬回以微笑,心中却了然。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环境中,一点一滴的进步和认可,都可能引来关注,甚至是无形的风浪。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在戏中浸泡得有些发红的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井水的冰冷。
在这暗流涌动的深宅大院(剧组)里,她必须像“月娘”一样,步步为营。但不同的是,“月娘”只能隐藏和忍耐,而她苏恬,却要在这隐藏与忍耐中,抓住每一个机会,让自己发出的那点微光,足够坚韧,也足够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