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山的晨雾像浸了冰的纱,裹着祭天台的九层青石。松木篝火噼啪作响,将胡笳声里的苍凉烘得更烈,禁军甲胄上的霜花遇热融化,顺着甲缝滴在石台上,洇出点点湿痕。云川身着玄色祭天礼服,玉圭握在掌心沁出凉意,目光扫过阶下持戟的禁军 —— 按 “将计就计” 之策,半数士兵袖中都藏着萧浅岱备好的解毒丹,只等胡族细作露出马脚。
“吉时到,献祭酒!” 左侧祭司唱喏声落,右侧那名戴羽冠的祭司捧着鎏金酒樽上前。云川指尖刚触到酒樽,便觉不对:青稞酒该有的烈香里,掺了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且对方戴玉扳指的指节凸起,分明是常年握刀的茧子,绝非祭司该有的手。
他佯装举杯,眼尾却瞥见祭司袖中滑出的黑色触须 —— “蛊虫”!“大胆细作!” 云川猛地扬手,酒樽砸在青石上碎裂,酒液里爬出的十几只无色蛊刚落地就显现出了黑色,云川一脚踏过去,便被他靴底碾得稀烂。
那祭司见行迹败露,扯掉羽冠露出胡族卷发,摸出青铜哨子狠吹。“咻 ——” 的锐响刚散,祭天台四周树林里突然涌出上百伪装成百姓的胡族细作,弯刀映着晨光劈向禁军,更有甚者扯开腰间皮囊,黑蛊如潮水般往士兵脚踝爬去。
“退!用破蛊烟!” 禁军统领嘶吼着,可已有三名士兵被蛊虫缠上,皮肤瞬间发黑抽搐。危急关头,萧浅岱率巫族弟子提着铜炉奔来,淡青色的破蛊烟遇风不散,裹住整个祭天台。黑蛊沾到烟霭,立马蜷成一团死去,空气中只剩清苦的药香。
萧浅岱及时赶到,将碧玉瓷瓶中的解毒丹递到亲王掌心:蛊毒已清,暂无忧患。 话音未落,远处山道骤然腾起黄雾,急骤的马蹄声如战鼓擂响。一名骑兵顶盔贯甲,猩红信号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尚未勒马便高声疾呼:报!殷老将军大破胡族五万铁骑,生擒摩勒部首领!
禁军欢呼声响彻山谷,细作们纷纷弃刀投降。云川展开捷报,见上面写着殷晟海与刘七衅在西侧山谷设伏,回纥部援军断后,刘七衅连斩摩勒三名副将乱其军心,才生擒摩勒,不禁抚掌:“好!传命打扫战场,战俘押入大牢!”
而此时的胡族主营地,却是一片混乱。摩勒被俘的消息传来,他的弟弟摩戈提着弯刀闯进萧芝芝的帐篷,猩红的眼睛盯着缩在角落的萧丽珠:“都是你们这对中原母女惹的祸!摩勒兄若不是信了你的蛊术,怎会败得这么惨?”
萧芝芝挡在母亲身前,攥紧袖中蛊虫囊:“摩勒被俘谁也不曾料到,终究是战场瞬息万变,回纥部倒戈大云,这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哼~” 摩戈嗤笑一声,伸手扯住萧丽珠的头发,将弯刀架在她脖子上,“你那蛊术本就违逆天理,你们娘们就是不祥之人!我们损失了五万大军!五万人呐!那是多少胡族好男儿!今日若不杀你们祭天,胡族各部难平民愤!”摩戈提刀要砍,萧丽珠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尘土往下掉。
“住手!” 萧芝芝声音发颤,“我去跟大云谈判,让他们放了摩勒!若我谈不成,我任你处置!” 摩戈眯起眼“我凭什么信你!”,萧芝芝喊道凭大云皇后是我姐姐!摩戈一愣,思索片刻后踹翻案几:“好!三日为期,若你敢耍花样,我就把她绑在柴堆上烧死!”
萧芝芝连夜赶往天门关,身上只穿素色胡服,什么都没带。守军通报后,云川在城楼见她,冷声道:“萧芝芝,你勾结胡族害我将士,还有脸出现?”
“我愿以胡族五部名义起誓,” 萧芝芝跪在关下,额头抵着尘土,“只要放了摩勒,我们即刻迁徙往西北大漠深处,永不再犯大云边陲。若违此誓,五部皆遭天谴!”
云川俯视着她,语气斩钉截铁:“摩勒犯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你这条件,我断不能应。”
萧芝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泪水砸在青石上:“亲王不肯通融,求您让我见皇后萧月儿一面!我与她终究有血亲,求她念及旧情,放我们一条生路……”
云川略做思索,萧芝芝的确是皇后妹妹,若直接杀了,恐怕日后再见皇嫂会心怀芥蒂,便松了口:“我可替你向陛下和皇后转达,但如何处置你们,要看陛下决断。” 他转头对亲卫道:“传刘七衅来,让他快马回京城,将此事禀报陛下。”
不多时,刘七衅赶来,接过云川写的密信,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土里,萧芝芝仍跪在关下,望着京城方向,不知那仅存的羁绊,是否还算得上亲情。
刘七衅便一身风尘直奔宝华殿偏殿,皇帝和皇后在那里等他。玄色劲装沾着北境的黄沙,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陛下!皇后娘娘!天门关急报 —— 萧芝芝求见皇后,愿以胡族迁徙为条件,换摩勒性命,摩戈还扣着萧丽珠做人质!”
云岚握着奏折的手一顿,目光扫过阶下的刘七衅,又转向身侧的萧月儿。萧月儿正抱着云澈喂粥,闻言指尖微微一颤,瓷勺里的粥晃出几滴,落在锦被上晕开浅痕。她沉默片刻,将云澈递给乳母,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湖面上缭绕的暖雾:“她终究是萧姓血脉,又是巫族出身,这一趟,我得去。”
“月儿,北境凶险,萧芝芝心思难测……” 云岚起身想劝,却被萧月儿打断:“陛下放心,有云川亲王和萧浅岱在,我不会有事。况且我也是巫族女儿,萧芝芝不足为惧。”
当日午后,萧月儿便带着四名暗卫,乘坐快马离开京城。第三日傍晚,终于抵达天门关,云川早已在关下等候,见她下车,忙上前躬身:“臣参见皇后娘娘,一路辛苦。”
“萧芝芝在哪?” 萧月儿扶着云川的手下车,语气平静,却难掩一丝复杂。
“在祈天殿候着,臣已派人看住她,确保娘娘安全。” 云川引着她往祈天殿走,“萧浅岱姑娘也在殿外,随时听候差遣。”
祈天殿内,烛火燃得通明。萧芝芝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胡族素服,头发简单挽在脑后,见萧月儿进来,猛地从蒲团上站起,又很快跪了下去,双眼急切的盯着月儿:“姐姐……”
萧月儿走到殿中:“你要见我,究竟想说什么?”
萧芝芝缓缓起身,眼眶通红,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双手捧着递上前:“这是《蛊术秘录》,当年我从巫族偷出来的,今日还给姐姐。巫族世代以救人为本,可我这几年才明白,只懂救人不懂自保,终究会任人宰割。” 她声音发颤,“雪山那五年,我和娘靠挖野菜过活,甚至还挖过老鼠洞,后来娘染了风寒,我走投无路,才用简单的蛊术帮乌桓部牧民驱赶野兽,换了些吃食。摩勒见我会蛊术,便许我安稳日子,我…… 我只是想活下去。”
萧月儿接过秘录,指尖拂过册页上熟悉的巫族图腾,心中泛起一丝酸涩:“活下去不是错,可你不该帮摩勒炼毒蛊,害我大云将士。
”摩勒逼我炼蛊毒,我若不炼对他来说就没有用处了......姐姐,我真的没想害更多人。”......
胡族主营地,一片狼藉。残阳如血,洒在兵器碎片上,两个胡族孩童在一具伤兵的身边啜泣,老妇人坐在帐篷前,手里攥着儿子的旧衣,眼泪哭干了,只剩空洞的呜咽。摩戈提着弯刀,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 五万大军折损大半,摩勒被俘,萧芝芝去了三天还没消息,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定是那女人骗了我!大云怎会放摩勒回来?她定是自己跑了!”
他提着刀,大步冲向萧丽珠的帐篷。萧丽珠正蜷缩在角落,手里抱着一件破旧的棉衣,见摩戈进来,吓得缩成一团:“你……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摩戈冷笑一声,一刀捅进她的胸口,鲜血瞬间染红了棉衣,“你女儿骗了我们,你这不祥之人,留着也没用!” 他拔出刀,又狠狠踹了萧丽珠一脚,看着她倒在地上没了气息,才啐了一口,转身离去。帐外的风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落在萧丽珠圆睁的眼睛上,渐渐遮住了她最后的不甘。
祈天殿内,萧芝芝还在哭诉,突然捂住小腹,脸色发白:“姐姐…… 我怀了摩勒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她跪在萧月儿面前,趔趄着磕了个头,额角渗出血,“求姐姐看在我们都是萧姓,都是巫族的份上,留这孩子一命!”
萧月儿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胡族五部必须永远臣服大云,迁徙至西北大漠深处,不得再踏入边境半步;摩勒是谋逆重犯,按律当诛,你不能再为他求情。至于你,在大云,不会再有人追杀你和你母亲,亦不会有人在收留你。”
萧芝芝浑身一僵,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 她知道,不杀,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萧浅岱的声音:“皇后娘娘,臣有要事禀报。” 她走进殿内,神色凝重:“云川亲王刚得到消息,摩戈在营中杀了萧丽珠,还把她的尸体扔出了营地,现在…… 现在尸体在大漠里,已经被野狼啃食了。”
“你说什么?” 萧芝芝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浅岱,“我娘…… 我娘她……” 她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柱子,才稳住身形。突然,她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接着便倒在地上,放声痛哭:“娘!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祈天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萧月儿看着她,心中也泛起一丝悲凉 —— 萧丽珠一生贪图荣华,萧芝芝一生挣扎求生,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她轻声道:“萧浅岱,先带她下去休息,好好照料,别让她再出事。”
萧浅岱应了声,扶起瘫软的萧芝芝,往殿外走去。萧芝芝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萧月儿,眼中满是绝望与感激 —— 她知道,萧月儿答应保孩子,已是给了她最后的生路。而她的罪孽,她母亲的死,摩勒的结局,都将成为她往后余生,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殿内的烛火依旧燃烧,映着萧月儿疲惫的面容。她拿起桌上的《蛊术秘录》,轻轻翻开,册页上的字迹渐渐模糊 —— 这巫族的秘录,曾让萧芝芝走上歧途,如今归还,或许能让巫族避免更多的灾祸。而北境的风波,也终将在这场罪孽的终结中,慢慢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