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深处,暮色如铅。
黄森严的袄子早已磨成碎布,肩头露着棉絮,蓬乱的发丝间还卡着半片枯叶。
自钱承在梅林咽气后,他便像具失了魂的躯壳,唯有耽欲怜重伤的消息如锥刺心,催着他在秦岭密林中跋涉三日。
此刻他扒着药庐后窗的竹篱,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白,靴底的血泡渗出血迹,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脚印。
药庐外,三名凝香谷弟子抱剑倚着歪脖松打盹,剑身垂落,剑尖在雪地上划出歪斜的痕迹。
她们腰间的银铃随呼吸轻晃,却没听见后窗传来的细碎响动 —— 黄森严正透过破竹帘,看见华婉贞跪在蒲团上,脊背弓得像张绷紧的弦。
“罗神医,小怜她…… 到底还有救么?” 华婉贞的声音像浸了冰,混着药炉蒸腾的热气,在寒夜里碎成细雪。
此时的她满脸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里满是焦急。
罗羽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华掌门,她伤得太重,五脏六腑俱损,这么重的内伤若是第一时间送过来我一定能治,但是你们来的路上耽误了时间……”
他将耽欲怜轻轻放在枕头上,接着说道:“这两天我已经喂了她几副药调理,又以内力针灸过几次,但是也仅仅是吊住了一口气,要想完全康复,难啊。”
黄森严在窗外听得心头一紧,如遭雷击。
华婉贞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颤抖着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罗羽成沉吟片刻,饶有深意地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我若用紫金再造膏治疗她,就算一个月内她不能痊愈,也至少能好个七七八八。”
华婉贞立刻恳求道:“还请罗神医拿出紫金再造膏救我徒儿!”
罗羽成却淡淡说道:“可是紫金再造膏价值连城,华掌门的凝香谷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华婉贞二话不说,直接跪下磕头,哭泣道:“只要罗神医肯救我徒儿,我当牛做马都会报答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罗羽成走到华婉贞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凑近她耳边,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的香味,轻声说道:“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吗?”
一边说着,他的手顺着肩膀慢慢往她身下摸去。
华婉贞吓了一跳,一把推开罗羽成,呵斥道:“罗神医!还请自重!”
罗羽成却不气恼,只是呵呵一笑:“我也不勉强华掌门,既然不愿意,那就请带着你的徒儿离开我的药庐吧。不过秦岭地势复杂,没有我的治疗,你的好徒儿绝对活不到你们走出去的那一刻。”
华婉贞盯着徒儿苍白的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当她闭眼点头的瞬间,罗羽成的指尖已触摸到她胸前的衣襟 ——
“哐!”
窗棂碎成木屑,黄森严撞破积雪闯入,寒铁剑在暮色中划出银弧:“松开你的脏手!”
外面几名凝香谷弟子听到动静也冲了进来,就看到自家师父和这位神医暧昧的动作,随后面面相觑,神色异常。
华婉贞脸红到了耳根,慌忙退开几步,不敢看向众人,心中又羞又恼,见到黄森严本下意识要赶走他,可听到他第一句话就是为自己出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浑身狼狈的男子。
罗羽成见到嘴的鸭子飞了不由得大怒,说道:“你是什么人!敢闯入我的地盘!”
黄森严指着罗羽成的鼻子大骂:“我乃幽州黄家黄森严,你这个欺世盗名的畜生!人人都说医者仁心,可你这畜生竟以伤者做威胁来强迫一个一心只想救徒弟的女子!”
罗羽成虽深居秦岭,但也听闻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李俊儒携众好友破了极乐楼一案,如今见到儒帅的好友到此,语气也不由得软了几分,拱了拱手:“原来是黄公子驾到,失敬失敬!”
黄森严却毫不理会,抽出剑就架在了罗羽成的脖子上,说道:“马上拿出紫金再造膏治疗她,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一把火烧了你屋外的所有草药!”
罗羽成听到要杀他时还神色淡然,可是听到要烧草药时却瞬间神色大变,赶忙说道:“黄公子息怒,我现在真的没有紫金再造膏啊!不过我知道配方!其中的草药我都有,就在我屋外的药园里,但是剩下的药材……”
黄森严道:“剩下的怎么了,说!”
罗羽成指向窗外的原始森林,苦笑道:“剩下的还需要狼心、虎胆、蛇肝。但是狼需要是狼王,虎必须要是杀戮成性、背负过人命的百年煞虎、蛇必须要是巨蟒。在下武功低下,没有这些材料,不过秦岭树林密集,再往深处几十里这些生物都是有的,也被官方列为禁区。”
黄森严的剑骤然压深半分,直到血珠渗出,冷哼一声:“这些东西我去取来,不过我警告你,在这期间你必须保证小怜的安全,还有,你最好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想法,如果我回来这些人受到了一点伤害,那我一定让你碎尸万段!”
刚走两步,他又猛地转身,剑尖在地面划出火星:“你最好别想着逃跑。你该知道,我就算跪穿春秋殿的门槛,也能让寻仇阁的飞镖追你到天涯海角。”
话音未落,他已撞开木门,朝着秦岭深处走去,暮色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惊起了树上的几只寒鸦。
药庐外的凝香谷弟子望着他走向禁区的方向,雪地上留下的血脚印,像一串未写完的誓言。
罗羽成摸着颈间血痕,望着桌上未动的药方,嘴角勾起冷笑,黄森严踏入的,虽是取药之路,更是宗师强者也有去无回的、吞噬过无数人命的死亡谷。
华婉贞跪在耽欲怜床前,指尖抚过徒儿冰冷的手背。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卷着碎雪扑打窗纸,像极了那年在凝香谷,黄森严冒雪送来还魂草时,门环上结着的冰花。
她忽然想起,他那时说的 “凝香谷的雪,是幽州最干净的”,此刻听来,竟比眼前的药香更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