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掀开锦缎门帘,躬身探手,杨振与崇岳便踏入了画舫内舱,一股暖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舱顶垂落了数盏红纱宫灯,橙色烛火摇曳间,将整个内舱映得如暖意浮动,并且在内舱四角还各放着一个瓦瓮,瓦瓮内清水盈满,以备防火之需。
舱内正中摆放着一架薄纱屏风,将内舱一分为二,两侧都放着几张檀木雕花长案,其中一侧的桌案旁已有不少书生打扮的青年席地而坐,不时的饮酒作乐,另一侧也坐着几位姑娘,只不过她们都面带轻纱,显得端庄了许多。
内舱前端,横放着一张檀木描金矮几,矮几上正有一尊圆腹梅纹三足铜香炉袅袅的腾起缕缕香烟,案后,一位头戴轻纱帷帽的素衣女子端坐于圆凳,怀中抱着一把琵琶,正不疾不徐的拨弄着琴弦,轻柔的琴声似春水一般漫过舱室。
此女子正是雅乐坊的赵夫人。赵夫人像是有感应似的,在崇岳进入船舱的那一刻,便举目向舱尾看去,见崇岳到来,便轻轻颔首,并快速拨弄两下琴弦,似是在向崇岳打招呼。
崇岳亦是看向赵夫人,微微的点头示意,而后便跟着李掌柜进入舱尾处的静室之中。
静室之中放着一张方形矮桌,上面放着一只茶壶和四个茶盏以及四碟点心,矮桌四周放着四个供人盘坐的蒲团,静室的两侧各有一扇窗户,一扇迎着江面,另一扇则能看向岸边,此时这两扇窗户都紧闭着。静室正中的舱顶悬挂着一盏琉璃宫灯,上面点着数只蜡烛,将整个静室照的无比明亮,亦是映得静室四角铜罐里的水面,泛起粼粼金波。
李掌柜将二人引入静室,而后拱了拱手,道:“大人,茶点已备好,您二位若有何吩咐,轻敲舱壁即可。”说罢便闪身走出静室。
崇岳看了看桌上的茶点,笑着问道:“一会儿该不会还有其他人要来?”
杨振选择靠江窗户的那侧盘腿坐下,而后嘴角微微勾起,道:“那当然了,那位老人家早都想见你了,正好遇到今日这盛会,也就一并聊聊。”
崇岳笑着坐到杨振对面,说道:“你都称呼老人家了,那就把上座就给他吧。还有啊,今日在这儿举办什么盛会啊,看着挺有雅趣的。”
杨振还是摇着头,露出得意之色,道:“等上座的到了再一并说吧,或者你听听外面那群才子佳人,猜猜呗。”
崇岳并不好奇,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因此就推开身后窗子,安心盘坐着,倾耳听着舱内众人的聊天。
“刘兄,近来可有何佳作,让愚弟品鉴一番!”
“说来惭愧,近来整日在家翻捡旧籍,试图从中寻些灵感,可是啊,越读越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反倒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不知王贤弟可有所获?”
“刘兄尚且如此,愚弟啊,就更别提了,听说今日孙怀绫会来参会,想来今日的魁首定然是他了!”
“孙兄大才,听闻今年举人必定榜上有名!”
......
之后便是这些青年讨论科举之事,而女宾们则是在探讨诗词歌赋,崇岳并不关心这些,也就不再细听,而是转目看着岸边来往的游人,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而杨振则是听着舱内众人闲聊,不知他到底听到了什么,导致眉头不禁轻轻皱起,手指不自觉的在桌面上富有节奏的敲击了起来。
片刻之后,静室的门再次被李掌柜拉开,而后一老一少二人便步入静室之中,接着李掌柜拱了下手,便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当先的那名老者一袭玄色棉袍,只是洗的有些泛白,全白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胸前飘落着雪白的长须,面容枯皱,但是双目却如鹰隼般锐利,看年龄,大约已有七旬。
在其身后则跟着一名约二十岁的青年,此人穿一身靛蓝色锦袍,腰上系着一根黄金镶嵌的褐色皮腰带,他长得十分英俊,面若桃花,眉眼如画,眼神中总是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老者一进静室,便上下打量起崇岳,而后捋着胸前长须,笑道:“果真如杨贤侄所言,崇先生真乃神仙中人!”
崇岳看到老者身后的少年正是之前所见到的寇广,便已然猜到老者身份,随即起身,朝着老者拱了拱手,道:“敢问尊驾可是寇老太傅?”
原来此人便是当朝陛下的帝师,已经告老还乡的老太傅寇愍。
寇愍拱手还礼,道:“老朽已然告老,不敢称太傅二字了。”
崇岳引手笑道:“寇老请上坐!”
寇愍亦不推辞,便坐在上首主位上,寇广则对着杨振和崇岳拱手行礼后,规规矩矩的跪坐到其祖父对面,而后便提起茶壶分别为众人倒上茶水。
既然人已到齐,杨振作为东道主,便端起茶盏,说道:“今日上元佳节,也恰逢这画舫诗会,今夜花灯如昼,画舫笙歌,杨某与寇世叔及崇先生到此共度佳节,实乃杨某之幸!杨某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一杯饮下,众人皆放下茶盏,下首的寇广赶忙再次斟上茶盏。
寇愍看着崇岳微微笑起,可是眼神之中却没有应有笑意,只有无尽的锋芒,仿佛是要将崇岳从里到外给看个透彻,手指还在不停的摩挲着茶盏。
自从吴桐县那场满城春回的祥瑞开始,崇岳之名便从寇广以及县令杨振的口中传入寇愍耳中,再加上当今陛下急于修仙得长生以至于政务有些荒废,导致世家把控朝廷的力度越来越强,使这个已然告老的太傅不得不怀疑崇岳的动机,甚至怀疑崇岳到底是出自哪个世家的手笔,毕竟这关乎武朝的黎民百姓甚至是武朝的江山社稷,令寇愍不得不防。
寇愍目光微凛,伸手抚须道:“早就听闻杨贤侄提起先生,说先生简直就像谪仙一般,不仅生性洒脱,还博闻强识,老朽早就想拜会先生了,恰逢今日佳节,老朽便托杨贤侄约先生至此,还望先生莫怪!”
崇岳满面淡然,笑着回道:“多谢寇老夸赞,我是一凡人,称不得谪仙!反倒寇老,我早就听杨兄说起过,他说您清正廉洁、刚正不阿,让崇某早已心生向往,今日一见果如杨兄之言!”
寇愍哈哈一笑,盯着崇岳,眼神之中充满了冷意,道:“听闻前些日子的满城祥瑞便是出自先生之手,看来先生的法术之强甚于我所见过的其他方士,不知先生接下来可有去京城的打算?”
此言一出,杨振与寇广皆是一惊,他们都想到了这次相聚,寇老太傅会试探崇岳,但是却没猜到寇老会如此的直白。
杨振刚想出言解释,却被寇愍一个凛冽的目光给制止住了,而寇广则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
崇岳看向寇愍,眼神十分纯净,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嘴角仍是挂着笑容,声调不疾不徐的反问道:“寇老为何会如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