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周瑜娓娓道来,不驳陈宫之策,反以其计佐证己谋。
温润如玉,胸襟似海。
这番春风化雨般的劝说,终令孙策眉间阴霾尽散。
“公瑾妙计!”孙策击掌而笑,豁然开朗:“若袁术得胜,我这把刀便无用处,届时莫说霸业,只怕父仇难报。”
“就依公瑾之言,我当上表归顺汉室, 征讨袁术残部,曹操断无拒绝之理。”
“只是,还需有人前往曹操军中劝说才行。”
周瑜见目的达成,从容起身:“伯符,我推荐一人,必能向曹操阐明利害!”
孙策欣喜道:“公瑾快说,是哪位贤才?”
周瑜答道:“此人乃下邳人士,姓鲁名肃,字子敬,性情豪迈,酷爱读书,擅长骑射,更精通谋略,实乃当世奇才!”
孙策笑道:“公瑾身边有此等人才,却迟迟不引荐于我,该罚酒啊!鲁子敬现在何处?”
周瑜浅笑:“伯符要罚酒,我自当领罚。子敬现居居巢,还需伯符亲自前往相邀。”
孙策立即起身:“既是贤士,自当亲往相请。”
周瑜轻抚琴弦,眼中含笑。
“待子敬建功,陈宫之计便不足为虑了。”
“有周公瑾在此,江东六郡八十一州,谁能伤伯符分毫?”
襄阳。
自刘表单骑入荆州,联合蔡、蒯两大士族,已统治荆襄六载。
虽为文弱书生,但刘表身为汉室宗亲、景帝之子鲁恭王后裔,又是名士圈中赫赫有名的之一。
荆州宗贼盘踞,然有蒯越、蒯良出谋划策,加之蔡、蒯两家势力支持。
南郡、江夏郡、章陵郡、襄阳郡相继落入刘表掌控。
此后。
刘表与袁术交恶,出兵夺取原属袁术的南阳郡。
长沙太守张咨见刘表势大,忙于巩固自身势力,遂名义上将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四郡归附刘表。
虽去年南阳生变,关中张济诛杀刘表所任南阳太守,但张济急功近利终致身亡。
张绣见张济身亡,采纳贾诩建议,主动为刘表镇守门户。
刘表见有人自愿守门,当即任命张绣为宛城太守。
至此,荆襄九郡尽归刘表!
坐拥荆襄九郡,又是汉室宗亲,刘表对许都的刘协自然不甚在意。
但刘表亦非刘焉,无意自立门户。
刘表所求甚简:无论皇帝在谁手中,莫来招惹刘表即可。
这六年间,刘表又迎娶蔡瑁之姐蔡夫人。
虽蔡夫人非初嫁,刘表并不在意,联姻之事,何须计较初嫁二嫁。
蔡夫人自知不能为刘表生子,却厌恶长子刘琦,遂将侄女许配给幼子刘琮。
豪门联姻,关系向来错综复杂。
然刘表近来遭遇烦忧。
不知是谁多事,竟将孔融引到了襄阳。
孔融一到襄阳,便劝说刘表同赴许都,匡扶礼法,制衡曹操,助天子亲政。
刘表心中厌恶至极,如同吞了 一般。
去许都?
还匡扶礼法?制衡曹操?
这孔融脑子里莫非灌了泥浆?
可偏偏孔融是天下名儒,满口忠君大义,刘表不得不强颜欢笑。
毕竟孔融占着大义名分,刘表总不能公然蔑视天子刘协吧?
“主公,孔融又来了!”
府衙内。
蒯良与蒯越一同前来。
带来的却是个坏消息。
刘表满脸不耐,眉头紧锁:“这酸儒就不能消停些?子柔、异度,你们快想个法子,堵住他的嘴!”
蒯越冷笑:“孔融倒是有趣,袁术称帝他不劝主公讨伐,反倒让主公去许都,莫非是想趁曹操不在,搅乱朝局?”
蒯良也笑道:“大概他觉得曹操不忠,唯有自己才是忠臣。攘外必先安内嘛。”
刘表烦躁不已:“别笑了,赶紧想个办法打发他走,实在不行,找人宰了也行!”
蒯良摇头:“孔融名满天下,在襄阳已久,无故杀他,恐损主公声誉。”
蒯越沉吟片刻:“我倒有一计,既能送走孔融,又能给曹操添乱。若让他轻易灭了袁术,下一步必犯荆州。”
蒯越与蒯良皆是荆州士族,此地如今由刘表、蒯氏、蔡氏共治。
许都汉室如何,他们毫不在意。
在蒯氏眼中,曹操与袁术皆非善类,无论谁胜,都会觊觎荆州。
最好的局面,便是让曹操与袁术相持不下!
而眼下局势,稍有见识者都看得出袁术已是强弩之末。
一个只会掠夺的袁术,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败亡在即。
刘表见蒯越已有对策,急忙追问:“异度,快说!我实在受不了那孔融了!”
蒯越冷冷一笑:“主公,宛城太守张绣,其叔父张济曾护送天子。当年天子东归,三百公卿死伤殆尽。”
“不如让孔融去宛城,再令张绣以‘为亡故公卿复仇’之名,趁曹操征讨袁术时攻打许都。”
“无论成败,死的都不是我们的人。”
刘表欣然赞道:“异度果然妙计!公卿折损大半,明眼人皆知有异,只是余者得了好处不愿与曹操为敌,故而无人声讨。”
“孔融若知此事,定与曹操势不两立。张绣若再出兵,孔融必会起兵讨伐许都。”
“听闻天子对曹操深信不疑,孔融举兵,二人必有一亡。死的不会是曹操,那就只能是孔融了。”
“孔融一死,既可泄我心头之恨,又能让曹操背负杀害名士的恶名。待关中公卿遇害的消息传开,曹操还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若敢用圣旨压我,我便起兵清君侧!”
此时的刘表尚未昏聩。
单骑定荆州,贤才云集,拥兵十万,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岂会畏惧曹操。
蒯良含笑附和:“主公英明!荆州有长江天险,主公又是汉室宗亲,无论是董卓、李傕郭汜,还是如今的曹操,都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
果然不出刘表三人所料,孔融得知关中公卿遇害的隐情后勃然大怒。
虽然早有疑虑,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许都的公卿又众口一词称赞曹操忠义。
刘表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自称是某公卿门客之人,按照蒯越设计的说辞,将关中之事添枝加叶地讲述了一番。
孔融深信不疑,恨不得立即提剑杀往许都。
随后。
刘表又在孔融面前佯装为难,声称长沙张咨心怀异志,荆南四郡不稳,无法出兵许都。
但宛城张绣可随孔融一同讨伐许都。
孔融虽有不悦,但见刘表掩面而泣,也不好再强求兵马,于是接过调令,当日便单骑前往宛城。
出兵许都?
张绣反复查验刘表的调令,心中存疑。
孔融见张绣怀疑调令真伪,虽感不快,仍耐心劝说道:张将军从关中来,想必也知曹贼在关中排除异己,残害两百余位公卿之事。
知将军曾护送天子东归,必是忠义之士。待救出天子,定当厚加封赏。
我孔融身为海内名儒,岂会伪造调令诓骗于你?
孔融越是慷慨陈词,张绣心中怒火越盛。
真是岂有此理!
我在宛城安稳度日,竟要我去讨伐曹操?
难道你不知我们当初如何逃离关中?
李傕郭汜已死,杨奉董承亦亡,三百公卿仅存百余,我张绣岂会不知其中凶险?
攻许都?
莫非嫌命太长!
刘表这是存心要置我于死地!
不派一兵一卒,只遣个不知来历的名士,就想让我出兵许都?我张绣虽非绝顶聪明,却也不至如此愚钝!
愤懑难平的张绣将调令掷于案上:孔融,我知这调令不假。
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请回禀刘使君,派个熟识之人再来!
孔融双目圆睁。
我孔融孔文举,堂堂将作大匠,持刘表调令而来,你竟要我折返?
张绣冷哼:谁知你是否冒名顶替?
北海孔文举,圣人之后,你敢质疑我的身份?孔融怒发冲冠。
区区西凉莽夫,我好言相劝晓以大义,竟如此无赖!
将军,孔先生,何必动怒。
正当二人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慵懒声音忽然响起。
孔融循声望去,只见个缩颈而坐的瘦小老者正含笑相视。
这位是?孔融诧异,竟未察觉此人何时入内。
不待老者答话,张绣已疾步上前恭敬行礼:军师,末将实在气不过。您也知晓我们为何避居南阳。刘表此举,无异于让我等送死!
这老者正是贾诩。
贾诩笑容莫测:将军,时移世易。今有将作大匠为旗,荆州牧调令在手,曹操又远征寿春,正是将军建功立业良机!
他日封侯拜相,岂非美事?
张绣愕然。
军师莫非糊涂了?
正欲追问,却见贾诩向孔融施礼:孔先生舟车劳顿,不如先沐浴更衣。容我劝说将军,再设宴相待如何?
孔融见张绣对贾诩恭敬有加,态度亦缓和,遂随仆从退出。
待孔融离去,张绣急问:军师真要我去送死?
贾诩眼中寒光乍现:将军可知这调令出自何人之手?
张绣一脸茫然:“刘表?”
贾诩冷声道:“不是老夫要害你,是刘表要你的命!”
张绣急得直跺脚:“我自然知道刘表不怀好意,所以拒绝了。可军师为何反而主张攻打许都?”
贾诩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攻许都,我们必死无疑;攻许都,尚有一线生机。”
张绣更加困惑:“军师这话太深奥了,能否说得明白些?”
贾诩轻叹:“将军以为,曹操与刘表,孰强孰弱?”
张绣脱口而出:“当然是曹操!刘表虽有荆州,但曹操坐拥兖州、豫州和关中,听说连马腾韩遂都归顺了。”
贾诩微微一笑:“那依附谁更稳妥?”
张绣犹豫道:“以前觉得刘表可靠,曹操太危险。可如今刘表要我送死,岂不是进退两难?”
贾诩反问:“可曾听说投奔曹操的公卿有谁遭殃?”
张绣思索片刻:“似乎没有。这倒奇怪,李傕郭汜在位时可没这般宽容。”
忽然,张绣恍然大悟:“军师是说,归顺曹操反而安全?”
但随即又生疑虑:“那为何不直接投靠曹操,将宛城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