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岛的烈日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五指山连绵的绿色脊背上。训练营的铁丝网在高温下微微扭曲着形状,九岁的廖三民像只敏捷的猴子,赤脚攀上营地边缘那棵高大的椰子树。
二十分钟后,谭笑七救下了廖三民。
“巴尼是我的小名,汉语到意思是板青,我大名叫廖三民,谭笑七,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那一刻,廖三民不会想到,这个简单的承诺,将如五指山的藤蔓,缠绕他们未来数十年的命运。
训练营副营地长钱景尧站在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六年后,五指镇中学后巷。
十五岁的廖三民斜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嚼着槟榔,看着面前几个瑟瑟发抖的学生。
“这个月的‘平安费’,该交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颤抖着递上皱巴巴的几张钞票:“民哥,这是我妈给我买参考书的钱...”
廖三民接过钱,数了数,抽出两张塞回男生手里:“参考书要买,剩下的,当下个月的费用。”
男生感激地点头,快步离开。
“民哥,干嘛还给他?”旁边的小弟不解。
“逼急了,兔子也咬人。”廖三民吐掉槟榔渣,“细水长流,懂吗?”
他的“业务”已从黎寨扩展到整个五指镇,手下有二十多个固定人手。镇上三家杂货店定期向他交纳“管理费”,作为回报,他确保没有混混敢去捣乱。
这天傍晚,廖三民在镇南头废弃的船厂清点本周收入时,一个小弟急匆匆跑来:“民哥,有人砸场子!‘昌盛’杂货店来了几个生面孔,不肯交费,还打伤了我们两个兄弟!”
廖三民眼神一冷:“多少人?”
“五个,听口音是县里来的。”
廖三民沉思片刻,吩咐道:“阿旺,你去通知所有兄弟,半小时后杂货店后面集合。记住,走不同的路,分批到。”
“是,民哥!”
廖三民转身从一堆废弃渔船后拿出一个麻袋,里面是十几把磨尖的钢筋和砍刀。他精心挑选了一把短砍刀,别在腰后,用衣服盖好。
当廖三民带着十七个人出现在“昌盛”杂货店门口时,那五个县里来的混混明显慌了神。他们没想到一个乡镇少年能有如此迅速的反应和这么多人脉。
为首的光头汉子强装镇定:“小兄弟,有话好说,我们是跟县里豹哥混的。”
廖三民笑了笑,走上前去:“五指镇有我廖三民的规矩。要么现在滚出镇子,要么躺着出去。”
光头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却见廖三民身后的少年们齐刷刷亮出武器,眼神凶狠如狼。
“我们...这就走。”光头咬牙道。
看着那群人狼狈离开,廖三民脸上并无喜色。他转头对阿旺说:“明天开始,每天安排三个人在镇口值班,有生面孔进来,立刻报告。”
“是,民哥!”
当晚,廖三民在自家那栋黎族传统船形屋的后院,对着那棵老榕树沉默良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训练营时的徽章,轻轻摩挲着。
十六岁生日那天,廖三民在镇北开了第一家赌档。
表面上看,那只是个普通的台球室,但后院别有洞天。三间屋子里,分别摆着麻将桌、牌九和简易骰子台。赌档开业一个月,净利润就超过了收半年“保护费”的收入。
廖三民并不亲自参与赌博,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一把藤椅上,嚼着槟榔,观察着赌客们的一举一动。
“民哥,老狗仔又输了,欠了五百。”阿旺低声报告。
廖三民抬眼看了看那个双眼通红的中年男人:“让他回去吧,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给他赊账。”
阿旺不解:“民哥,这不合规矩啊。”
“他老婆瘫痪在床,儿子还在读初中。”廖三民平静地说,“逼死他,谁照顾他家人?”
赌档生意日渐红火,廖三民却开始谋划更大的生意——走私香烟。
通过赌客中的关系,他搭上了一条从海上来的走私渠道。第一批货到的那天晚上,廖三民亲自带人去了临海的一处偏僻海湾。
月光下,一艘小渔船悄无声息地靠岸。船上跳下几个精壮汉子,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中年人。
“是廖三民?”疤脸男人打量着他。
廖三民点头,递上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验货。”
疤脸男人示意手下打开船舱里的纸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外国香烟。
“合作愉快。”廖三民挥手,身后的小弟们开始卸货。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
“妈的,有埋伏!”疤脸男人变色,猛地掏出手枪。
廖三民一把按住他的手:“别冲动,不是冲你们来的。”
他冷静地指挥:“阿旺,带他们从红树林走。其他人,把货沉进预设地点,快!”
十分钟后,当警察赶到时,只看到廖三民和几个少年坐在沙滩上烤鱼,旁边散落着几瓶酒。
“警察叔叔,一起来点?”廖三民举着烤鱼,醉眼朦胧地问。
带队警察仔细搜查了周围,一无所获,只能悻悻离开。
等警车走远,廖三民的醉态瞬间消失,眼神锐利如鹰:“查清楚,谁走漏的风声。”
三天后,叛徒被找了出来——是赌场里的一个荷官,被县里另一股势力收买。
廖三民没有打他,只是给了他一个信封:“这里面是三千块钱和一张去海市的汽车票。别再回五指镇。”
小弟们不解,廖三民淡淡道:“狠辣立威,仁义聚心。”
廖三民十七岁春天,一辆黑色轿车驶入五指镇,停在他的台球室前。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
“廖三民?”男人微笑,“我是钱景尧,还记得我吗?”
廖三民瞳孔微缩——他当然记得,训练营的副营长。
台球室后院,钱景尧环顾四周简陋的环境,轻轻摇头:“可惜了。”
“钱营长有何指教?”廖三民递上一支烟。
钱景尧接过烟,却不点燃:“我一直在关注你。从训练营开始,就看出你不是池中物。”
廖三民不语,等他继续。
“但你现在的路子,走不远。”钱景尧语气平淡,“收保护费,开赌场,走私...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生意。”
“在五指镇,够用了。”
钱景尧笑了:“只想在五指镇称王?那当我没来。”
他作势要走,廖三民终于开口:“钱营长有什么高见?”
钱景尧转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听说过新能源吗?未来十年,这是国家重点发展方向。我在省里牵头成立了一家海南新能源股份公司,需要像你这样的本土合伙人。”
廖三民翻看文件,里面满是难懂的专业术语和财务数据。
“我需要做什么?”
“三件事。”钱景尧伸出三根手指,“办成之后,你的公司就能上市,届时你的身价不是现在可以比拟的。”
“哪三件事?”
“第一件,打通五指山南线的运输通道,确保我们的设备能顺利进出。”
“第二件呢?”
“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钱景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记住,在训练营时我就看好你。你和谭笑七,是我最欣赏的两个学生。”
听到谭笑七的名字,廖三民眼神微动:“谭笑七现在在哪?”
“海市,做正经生意。”钱景尧点燃了那支烟,“你们走的是不同的路。”
送走钱景尧,廖三民独自登上镇外的小山丘,俯瞰着五指镇的万家灯火。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已经有些褪色的训练营徽章,紧紧攥在手心。
六年前,他欠谭笑七一条命。
六年后,他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钱景尧的提议无疑危险,却也是他跳出这个小镇的唯一机会。廖三民知道,一旦答应,他将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夜风吹拂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最终,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钱营长,我同意合作。”
远处,五指山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命运的巨掌,笼罩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