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荒诞又矛盾的世道。一面高呼效法东瀛明治维新,宣扬废除中医,全面禁绝,欲以西医取而代之;一面却大张旗鼓在天坛祭孔,执守旧礼,尊孔孟之道。本末倒置,该留的未留,该弃的反倒奉为圭臬。
宋少轩偏要反其道而行。他与方郎中携手,联合同仁堂及京城各大药房,汇聚诸多杏林名手,共开中医讲堂。众人不再固守“秘方不传”的陈规,而是群策群力,将所学所藏倾囊相授;广纳学子,推广医道,只为不使中医一脉就此断绝,沦为绝响。
与此同时,他亦着手改革所辖中小学的国文课程。剔除艰深难懂的文言文,只教实用识字;课文皆换作白话小故事,篇篇讲述有意义的抗争与奋斗,弘扬忠孝、礼义、廉耻之德。少年儿童何必沉迷孔孟故纸堆?当务之急是学以致用。如今理科重于文史,识字明理才是根本。
另一边,常灏南着手整顿辖区内因烟馆关停而失业流窜的痞子混混。他承诺开办人力车行,赁车一日仅需二十个铜元。车辆皆是新制,来人立时便可拉走。又将原先的烟馆稍加修整,充作车夫歇脚住宿之所。
所需款项,从七哥先前存下的钱财中拨出三万大洋,购置了二百辆人力车。七哥占七成股,剩下三成则归禁烟署,专用于维持街面秩序。
随后又陆续开设了十几家杂货铺,经营各类日用货品。宋少轩则购得几十台卷烟机与香精,办起一座小型烟厂,专采滇省烟叶,自创“利群”牌香烟,在市面上发卖。
同时,也将搪瓷杯、搪瓷脸盆、雪花膏、发蜡、木梳、手镜等货品一并交由杂货铺经销。所得利润,他取七成,剩下三成交由禁烟署维持秩序之用。
如此一来,禁烟署上下皆有了油水可捞,手底下的巡长、巡官们也都安分听话起来。这些人也自有主意,另辟出三条街巷,准人在规定时段内摆摊营生,按月收取“管理费”。不过几日,摊贩便沿街排成长龙。
小贩们心里也明白,与其日日被“臭脚巡”和地痞层层勒索,不如依附禁烟署。好歹明码实价,月月有数,总强过那填不满的无底洞。
不到半月光景,这三条街上便陆续开出多家铺面:茶馆、绸缎庄、当铺、胭脂铺、酱菜园、香料行……俨然一派商贾云集的繁荣气象。
此处更成了小吃荟萃之地,炸豆腐、小鱼面、炒肝、褡裢火烧、芝麻酱烧饼、羊杂汤等摊子沿街排开,从街头到街尾香气不绝。不少手头拮据的旗人尤其爱来此处花几个小钱,打打牙祭,略解馋意。
七哥这些时日忙着按剧本拍摄新戏,这片子讲的正是他自身的经历。洋人看了剧本也连声称道,说这故事颇有新意,浪子回头的桥段应当颇受欢迎。却也直言不讳地提醒他:七星电影公司的拍摄成本已是全国最高,务必严加控制。
这话听得七哥心头一紧,赶忙召来财务核对账目。不看则已,细查之下顿时发觉蹊跷。剧组采购各项物品的价钱,竟都远高于市价。尤其每日餐费更是高得离谱,他不禁暗怒:难不成天天都在庆云楼摆宴?
他压着火气询问财务,这一日三餐究竟如何安排?财务抬手往摄影棚外一辆板车一指,说饭食皆由那家包办。
七哥暂按心头火,悄步近前察看。只见午饭不过是四个大木桶:一桶红烧肉、一桶熬白菜、一桶米饭、一桶骨头汤。这般菜色,断然值不了二十块大洋。正思忖间,却见那送饭的汉子塞了几块银元给导演,又笑嘻嘻地散了圈烟,转身便要离开。
待那汉子回头,七哥觉得面熟,凝神细想,猛然记起——这不正是被宋掌柜赶出门的伙计长贵么!他立刻找来财务细问,方知长贵早已巴结上导演,专靠吃剧组的回扣牟利。
七哥恨得牙痒,却知此时不宜撕破脸,只嘱咐财务将每一笔账目仔细记下。随即唤来司机,驱车直奔城中。
他一路驰往禁烟署,寻到常灏南,商议要设法将这二人一举擒拿,定他们一个贪污侵公的罪名!
与常灏南谈妥后,七哥心下只想着回家歇息,便打消了去郊外新宅的念头。两人对饮几杯,直待月色爬得老高,他才带着几分酒意踏上归途。
抬手拍了拍门,管家应声开了门,脸色却骤然一僵。七哥眼尖,见他这躲闪模样,当即伸手揪住他的衣领,语气沉了下来:“怎么?藏着甚么事不敢说?”
管家被他攥得发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七哥心里已然有了数,这老东西定是瞒着他甚么。他猛地一把推开管家,迈开步子就往院里闯。
后院里两间屋子静悄悄,唯有一间屋子的门缝里,正往外溢着黏腻的春意。那细碎又暧昧的声响,一声声撞在七哥耳里,像烧红的针似的扎着他的心。
“好啊!”七哥猛地暴喝一声,顺手操起墙根的笤帚就往那间屋冲,抬脚“砰”地踹开房门,双目赤红地指着床上:“奸夫淫妇!竟敢如此欺我!看打!”
床上顿时慌作一团,一个男人慌忙跳下来,裹上毯子竟还想与七哥抗衡。可这小白脸半点力气没有,即便对上的七哥常年抽大烟亏了身子,也没几个回合就被按在地上。七哥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耳光抽得他脸颊瞬间肿起,嘴里直冒血沫。
一旁的女星也慌了神,竟还傻愣愣地扑上来想护着情郎,尖着嗓子喊:“救命啊!打人了!快来人啊!”
这一喊,原本躲着不敢出来的仆人倒是都聚了过来。可他们吃穿用度全靠七哥,哪里会帮一个外人?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人当即上前,按住那还在挣扎的小白脸。
末了,那小白脸被打得像个猪头,赤着上身被捆了个结实,一路押往官府。七哥半点没心软,连那女星也一并绑了。
他本是在乎脸面的人,但性子却是睚眦必报,今日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让这对狗男女把脸丢尽。想起前些日子范先生他们说的话,七哥心里更是笃定:这女星,必须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