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没出几日,警察局便发下一纸通知:即日起夜间停止巡逻,所有警员不得上街。
通知甫一贴出,宋少轩顿时心下了然。袁大人不愿依南方之意定都金陵,更恐南迁之后受制于人、丢了北方的根基,索性自导自演,制造一场“暴乱”。看这情形,便在今晚!
他匆匆办完差事,立即去酒楼订了一桌酒菜,命伙计直接送往家中。随后敞开前院大门,却将中院、后院牢牢落锁,把家中女眷全都唤到一处,严辞告诫:今晚早早安歇,未来几日绝不可迈出家门半步!
一家人用过晚饭,当即熄灯就寝。
果不其然,才入夜,街面上便陡然喧嚷起来。哭喊声、怒骂声、哀嚎声混杂一处,间杂着砸门破户的碎响、火光窜动的噼啪声,更有些许洋铁桶滚地的哐当锐音,听得人脊背发寒。
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的乱局,却偏要百姓承受惊恐与损失。不过是为官者的一己私欲,竟将整座城市推向惶乱深渊!
纵容兵丁抢劫,岂能有好结果?老话说得好:蝗过如梳,兵过如篦。他们此番是“奉旨抢劫”,竟真是挨家挨户、如篦头发一般搜刮过去。
王公贝勒的府邸他们自然不敢动,那些小门小户、寻常商家,便再也无处可躲。尤其是做买卖的人家,更是遭了大殃!
宋少轩的茶馆早挂出“歇业修缮”的牌子,大门四敞大开。兵丁路过朝里一望,只见空落落的厅堂、散置的桌椅板凳,撇撇嘴嘟囔:“这些破木头能值几个钱?”转身便扑向别处。
当铺可就惨了。柜台被几脚踹烂,当票、账本扬得满地都是。几个兵勇一边把厚棉衣往身上套,一边将金银细软拼命往兜里揣,抢完呼喝一声,扬长而去。
绸缎庄中更是不堪。一匹匹锦缎绸布被胡乱撕扯、争夺抢掠;钱柜早被砸开,铜钱银元撒了一地,狼藉之中还踩满黑乎乎的脚印。
米铺掌柜瘫坐在门前,哭天抢地、捶胸顿足。他处心积虑囤粮抬价,本想发一笔乱世财,谁料转眼之间,存粮被这群兵匪抢夺一空,竟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火焰映红了半片夜空,木料在烈火中噼啪爆裂,不时夹杂着墙壁倒塌、玻璃粉碎、门户被砸的破碎声响。
混乱中,只听得一片怒骂:“臭脚巡!你他娘的倒是出来瞧瞧啊!平日里我们摆个摊你不让,墙根撒泡尿你都盯着。如今外头乱成这模样,你们人哪儿去了?出来啊!不都说是乱党闹事吗?你倒是抓啊!”
可任外面骂破了天,他们都只缩在局子里,一动不敢动。上头早就下了命令:别管。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老百姓好欺负,一巴掌扇过去最多喊几声冤;可眼前这帮,是真会抡刀砍人的!会动手的,他们哪儿敢管。
眼看着街上乱作一团,又始终不见官家的人出来管束,王国煌也不由得心头发痒。此时不发这笔横财,更待何时?横竖这么乱,谁又能分清是谁抢的?
他将手一挥,高声喝道:“弟兄们,蒙上面!随爷上街发财去!”
本是兵在抢,如今匪也抢;渐渐的,连一些平民也红了眼。不少胆大泼皮和心术不正之徒纷纷混入其中,趁乱疯抢。街市之上,顷刻间沦为人间地狱。
抢劫之风愈演愈烈,渐渐蔓延出更多罪恶。当恶行再无约束,人性中的阴暗便被无限放大。长贵也壮起胆子混入其中,他不仅抢掠财物,将东西搬回家后,更是恶向胆边生,竟盘算起报仇的念头!
他先撺掇茶馆附近的街坊一同趁乱行动,随后自己也溜了进去。才跑到门口用力一推,却不由愣住。
他上手敲了敲,只听一阵沉闷的金属回响。长贵顿时怒骂:“天杀的东西,居然悄悄装了铁门!”
心知光凭自己绝弄不开这门,他四下一望,远远瞧见一个壮汉正带人四处抢掠。那汉子剃着光头,敞开的衣襟底下露出一只狰狞的毒蝎刺青。
不是“活阎王”王国煌又是谁?长贵急忙跑上前去,欲向他求援。
宋少轩原本只缩在屋内暗自叹息,忽听得隔壁传来一阵狞笑,紧接着是一阵惊惶的呼喝:“你们要做什么?这是民宅!你们这帮强盗,还有没有王法!”
“说对了,爷今天就是强盗!银子也要,人也要!”
“——救命啊!”
凄厉的呼救声刺破夜色,宋少轩再也坐不住了。满街的抢劫他无力阻拦,可若坐视劫掠演变成更深的罪孽,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了。
安抚好家里女眷,他迅速套上备好的衣物与头盔,一把抄起那支雷明顿870霰弹枪,推门而出。既然朝廷管不了这乱象,就只能靠这东西来护周全。
这枪是他特意打听好的。以他现在的枪法,还是这霰弹枪最靠谱。6发弹匣供弹,能提供持续火力,上战场打仗或许不行,对付街头混混绰绰有余。况且他还备了手枪应急,防护服里嵌着陶瓷插片,就算挨上汉阳造一枪也能保命。
有这些底气,他才放了心。出门无需踹门,抬手便扣动扳机。12号霰弹里的9颗弹丸呼啸而出,枪响过后便是一片哀嚎。这力道足以让对方丧失攻击力,又未必致命,正是绝佳的防身利器。
或许是压抑得太久,宋少轩越打越亢奋,半分伤人的紧张都没有!这世道早把他逼得喘不过气,面对这群畜生,他连半点心理负担都无。
一枪接一枪,从起初的生疏生涩,到后来的愈发熟练。紧张感早已消散无踪,只剩心头翻涌的兴奋,他顺着街巷一路扫荡过去。
迎面撞见还在迷茫打量他的“活阎王”王国煌,他抬手就是一枪将人撂倒。王国煌挨了枪却依旧狠戾,挣扎着拔出腰间弯刀,直扑宋少轩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砰砰”两声枪响,王国煌轰然倒地,只剩四肢抽搐,胸口一排弹坑汩汩往外淌着血。
这一幕,把他手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顿时作鸟兽散。长贵也连滚带爬躲进胡同深处,连头都不敢露。他攥着怀里抢来的东西暗自庆幸:还好我脑筋活络,没吃这大亏!可念头刚落,只觉浑身一阵酥麻,连半句求饶都来不及说,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身后,正是握着电棍防身的以雯。方才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先安抚好妹妹们,才攥着电棍摸出来。一眼瞧见长贵,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任凭梦玲吓得发抖,她狠狠将电棍捅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