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静谧与指尖的温暖,如同短暂生效的麻醉剂,抚平了惊悸,也模糊了现实的边界。
但当新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光线毫无遮拦地洒满宿舍,昨夜阳台上的朦胧氛围便如朝露般消散,留下的是更加清晰、也更为沉重的现实感。
他们必须回到那个被规则和目光填满的世界。
白羽醒得比平时更早。
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闭上眼,便是白玉在台灯光线下迷离的眼神,是自己险些失控靠近的瞬间,是黑曜那冰冷审视的目光……这些画面交错闪现,让他心神不宁。
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洗漱间镜子里的自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眼神里残留着疲惫与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在既定轨道上脱缰后,无法回头的失重感。
白玉还在睡,面朝里,蜷缩着,只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和一只搭在被子外的、白皙的手。
白羽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片刻,指尖仿佛又回忆起昨夜覆盖其上的触感,冰凉与温热交织。他迅速移开视线,心头泛起一阵混杂着甜意的涩然。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
一边是渴望靠近的本能,是昨夜星空下指尖传递的勇气;另一边是现实世界的万丈深渊,是黑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如何平衡?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纯粹的疏远来“保护”。那带来的伤害,他亲眼见过,也亲身承受过。
但肆无忌惮地靠近,更是自取灭亡。
他需要找到那个微妙的、危险的平衡点。
一个存在于兄弟常态与隐秘爱恋之间的,模糊的境界。
白玉醒来后,似乎也继承了昨夜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醒来就黏糊糊地凑过来撒娇,而是隔着床铺,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哥,早。”
很平常的问候。
但那双望过来的狐狸眼里,却带着只有白羽能读懂的、柔软的依赖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观察。
“早。”白羽应道,声音平稳。
他开始尝试实践他模糊构想出的“境界”。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洗漱间里,当白玉够不到放在高处的洗面奶时,他会很自然地帮他拿下来,递过去。动作流畅,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仿佛只是顺手。
但在指尖即将接触的瞬间,他会不着痕迹地错开,避免直接的触碰。
白玉接过,低声说“谢谢”,眼神飞快地瞟过他,里面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
一起去食堂。
他们依旧并排走着,但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不会引人怀疑的距离。
当凌雨和凌风加入后,白玉会主动和他们谈笑,将大部分注意力分散开,不再像以前那样,目光总是黏在白羽身上。
只有在人群拥挤,或者转角无人注意的瞬间,白玉会迅速偏过头,对白羽眨一下眼睛,或者极快地做一个只有他们懂的鬼脸。
那瞬间的灵动与亲昵,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小鱼,悄无声息,却在水底漾开欢快的涟漪。
白羽通常不会回应,只是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稍纵即逝。
但这对于白玉来说,已经足够。
他像一只掌握了新游戏规则的小兽,乐此不疲地在“安全区”与“危险区”的边界线上试探、起舞,并从中汲取着巨大的、隐秘的快乐。
课堂上,他们坐在一起。
白玉听课听到无聊,会悄悄在笔记本的角落,画一只简笔的小狐狸,然后推过去,用眼神示意白羽看。
白羽瞥一眼,面无表情,却在桌子下面,用膝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膝盖。
很轻,一触即分。
像无意的碰撞。
但白玉的耳朵尖,却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悄红起来。
他低下头,假装认真记笔记,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这些细微的、隐藏在寻常互动下的秘密交流,成了他们之间独有的密码。
像是在广袤的沙漠下,悄然涌动的暗河。
表面一片死寂,内里却生机勃勃。
白羽逐渐适应了这种行走于境界之上的感觉。
它需要时刻的警惕,需要精妙的控制,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每当接收到白玉那些只有他懂的信号,感受到那份被小心翼翼藏匿、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的炽热情感时,那份紧绷与疲惫,似乎也变得值得。
他知道,这很危险。
如同在悬崖边筑巢。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一切分崩离析。
但他贪恋这份危险之下的温暖。
贪恋这份在绝望中生长出来的、扭曲却真实的爱恋。
下午的羽毛球训练,成了对这份“镜界”最严峻的考验。
黑曜在场。
他的存在,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镜面,立在场边,无情地映照出他们每一个细微的举动。
白羽打得更加强势,也更加沉默。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比赛中,用激烈的跑动和精准的回球,来掩饰内心那根始终紧绷的弦。
他与白玉的配合,刻意保持着纯粹战术层面的交流。
击掌干脆利落,眼神交接仅限于对球路的判断,没有任何多余的、可能被解读为亲昵的停留。
他甚至会偶尔和其他的社员进行正常的交流,分散可能聚焦在他和白玉身上的注意力。
白玉也收敛了许多。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打出一个好球就忍不住回头对白羽笑,也不再会在休息时,理所当然地坐到白羽身边。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社团里其他与搭档关系不错的成员一样。
正常,且克制。
黑曜的目光,依旧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时不时扫过他们。
但这一次,白羽感觉自己似乎……勉强稳住了。
他和白玉构建起的那个脆弱的“镜界”,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虽然摇摇欲坠,但终究没有破裂。
训练结束,两人依旧是最晚离开的。
走出体育馆,夕阳依旧。
再次踏上那条林荫道。
周围无人。
白玉长长地、夸张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过头,看着白羽,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完成了一场高难度表演后的兴奋与得意。
“哥,我刚才表现得好吧?”他邀功似的问,尾巴在身后小幅度地、欢快地摇晃着。
白羽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求表扬的神情,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却让白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快走两步,凑到白羽身边,这次没有勾手指,而是趁着前后无人,飞快地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白羽的肩膀。
一个极其短暂、如同兄弟间玩闹般的接触。
却带着心照不宣的亲昵。
“那我们快点回去!”白玉心情大好,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今天好累,我想吃冰淇淋!”
白羽看着他那雀跃的背影,夕阳的金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
镜界之上,步履维艰。
但看着前方那个为他努力扮演、为他小心翼翼,却又始终不忘在无人处对他展露笑颜的身影,白羽觉得,这条路,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走下去。
带着秘密,带着警惕,也带着这份在夹缝中,悄然盛放的、不容于世的微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