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鸿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砸在书房沉静的空气里,碎成无数锋利的棱角。
“我想请他们看一出,真正的大戏。一出……引蛇出洞,再关门打狗的大戏。”
站在角落里的“乞丐”——苍狼卫陈七手下最擅长追踪与伪装的暗卫,代号“狸奴”——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他能感受到,王妃说出这句话时,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杀气,而是一种近乎于残忍的,雀跃。
萧夜澜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从柳惊鸿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缓缓移到她点在自己胸口的手指上。那指尖微凉,隔着衣料,仿佛能触到他平稳的心跳。
他挥了挥手。
“狸奴”躬身一礼,如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退入黑暗,消失不见。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什么样的戏?”萧夜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一出悲剧。”柳惊鸿收回手,踱步到窗边,月光为她披上一层清冷的纱衣。她看着窗外深沉的庭院,语气却像是在描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王妃夜奔》。”
她转过身,靠在窗棂上,脸上带着那种混合了顽劣与疯狂的笑意。“一个深闺怨妇,偶然间发现了自己权倾朝野的夫君,一个惊天的秘密。她惊恐,她绝望,她知道自己会被灭口。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偷了府里的令牌,换上仆役的衣裳,仓皇出逃。”
萧夜澜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盘上一颗冰凉的玉石棋子。
“她能逃去哪儿呢?”柳惊鸿自问自答,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她想起了自己的‘故人’。那些人曾与她有过联系,承诺过给她‘自由’。于是,她想尽办法,通过一个贪财的下人,将自己的逃跑路线和求救信号,送了出去。”
“阿修罗不相信‘求救’。”萧夜澜打断她,一针见血,“他们只相信死亡和命令。”
“没错。”柳惊鸿非但没有被驳倒,反而笑意更深,“他们不信,所以才更会信。一个曾经的顶级特工,在安逸和情感的腐蚀下,变得愚蠢、天真,甚至开始相信虚无缥缈的‘自由’——对于他们来说,还有比这更合理的‘堕落’吗?”
她走到萧夜澜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他的扶手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
“一个被拔了爪牙,磨平了棱角,只剩下一点小聪明的猎物,主动跑出了笼子,跑向他们。你说,他们会不会动心?”
萧夜澜的眸色深沉如夜。他知道,她说的对。对于“阿修罗”那种清除者而言,一个主动暴露弱点,且看起来已经丧失威胁的昔日同僚,是他们最乐于见到的“业绩”。这代表着任务的轻松和高效。
“你说的‘惊天秘密’,是什么?”他问。
柳惊鸿直起身,环视了一下这间堆满了卷宗和兵书的书房,随手拿起一卷看似普通的竹简,在手里抛了抛。“这个好办。王爷你位高权重,想找点‘把柄’还不简单?比如,我‘无意中’发现,你和某个已经被废黜的皇子,还有书信往来,意图不轨。这个罪名,足够让你杀妻灭口了吧?”
她这是在拿他俩心知肚明的过往开玩笑。
萧夜澜看着她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眼神里掠过一丝无奈,却又带着纵容。
“地点呢?你打算把他们引到哪里?”
“城西三十里,紫云山,废弃的紫云观。”柳惊鸿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京畿防务图前,纤细的手指在图上画出一条蜿蜒的线,“那里曾是前朝的皇家道观,后来被山火所毁,早已荒废。上山只有一条路,两旁是密林,地势险要。”
萧夜澜的目光,落在她手指点住的那个小小的红点上。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几分。
“那地方,是完美的伏击点。”
“对。”柳惊鸿转头看他,笑容灿烂,“是他们伏击我的完美地点。”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也是我们,埋葬他们的,完美坟场。”
萧夜澜沉默了。
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柳惊鸿孤身一人,在荒山野岭中,被两名当世顶尖的杀手围攻。那不是演戏,那是真正的生死一线。整个计划,最关键也最脆弱的一环,就是她自己。她必须在那两个“阿修罗”的联手绞杀下,撑到他的后手发动。
只要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我不会带苍狼卫。”柳惊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至少,明面上不会。我会让他们相信,我身边只有一个武功平平的丫鬟。这样,他们才会毫无顾忌地出手。”
“你疯了。”萧夜澜终于开口,他不是在说她的人设,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一直都很疯,王爷第一天认识我吗?”柳惊鸿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最顶级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的。我要让他们闻到我身上那股绝望的、香甜的血腥味,让他们失去所有的理智和判断。”
“你的信号是什么?”许久,萧夜澜问。
他没有说“不行”,没有说“太危险”,而是直接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句问话,代表了他无声的允诺。他选择相信她,陪她一起,下这盘赌上性命的棋。
柳惊鸿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似乎真实了许多。那是一种被全然信任后,从心底漫上来的暖意。
“一支烟花。”她说,“最响,最亮,花样最俗气的那种。就像……暴发户过年时,为了炫耀,特意在午夜点燃的那一支。它会在紫云观的上空炸开,告诉全京城的人,我在这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也会告诉那两个给我送行的‘故人’,他们的任务,结束了。”
计划已定。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那不是算计时的紧绷,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柳惊鸿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字迹潦草,还故意用茶水浸湿了一个角,做出仓皇中不小心弄脏的痕迹。
她把纸条折好,递给一直候在门外的绿萼。
绿萼看着王妃,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感觉到,王妃此刻很危险,也非常……迷人。那是一种在刀尖上跳舞的,致命的魅力。
“去找赵四。”柳惊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事成之后,让他去‘永昌当’,报我的名字,掌柜会给他想要的后半生。”
绿萼接过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纸条,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柳惊鸿这才走回到萧夜澜面前,她仰起脸,看着他被灯火映照得轮廓分明的侧脸,忽然伸出手,轻轻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领。
“王爷,这出戏,我一个人唱不了独角戏。”
“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柳惊鸿的指尖,顺着他的衣领,轻轻滑下,停在他心口的位置,“从现在开始,变成一个真正的恶人。”
她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
“一个……会对我拔刀相向,逼得我不得不连夜逃命的,冷血夫君。”
萧夜澜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映着的全是他的倒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她停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将她微凉的手,整个包裹在掌心。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我等你放烟花。”